第174章 寒灶冷粥待归人(1/2)

秋雨下了整宿,鸡叫头遍时才歇。李秋月摸黑坐起身,炕沿边的粗布衣裳沾着夜露似的潮,她攥了攥衣角,指尖先于意识触到一片冰凉——是昨夜给大山留的那件厚褂子,他终究没回来。

灶房的泥地上积着层薄灰,风从窗棂破洞钻进来,卷起灰絮贴在水缸壁上。秋月舀了瓢水往锅里倒,铁瓢撞着锅底发出哐当响,惊得灶前蜷缩的老黄狗抖了抖耳朵。这狗是前年大山从镇上捡的,那时他还没把家底赌光,蹲在狗肉摊前拽着狗绳不肯放,说“秋月夜里怕黑,留着它看门”。如今狗老得走不动远路,他倒成了夜里不沾家的人。

“嗷呜……”老黄狗蹭着她的裤脚,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秋月抬手摸了摸它耷拉的耳朵,指腹摸到一片结痂——是上月大山输了钱,拿棍子打它撒气时留下的。她喉头发紧,别开脸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愈发重。

天蒙蒙亮时,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秋月正把蒸好的红薯往碗里盛,听见动静的手顿了顿,红薯皮蹭着碗沿掉在地上。老黄狗却没像往常那样扑出去,只是缩在灶边低低哼唧,尾巴夹得紧紧的。

“死狗!”粗哑的骂声撞在门板上,大山一脚踹开院门,酒气混着烟味涌进来,“杵着干啥?饭呢?”

他敞着怀,褂子扣子掉了两颗,领口沾着片深褐色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迹。秋月没敢问,把碗往灶台推了推:“红薯刚蒸好,还有粥。”

“谁吃这破烂玩意儿?”大山一挥手,粗瓷碗“哐当”摔在地上,红薯滚了一地,沾着泥。“刘佳琪男人从城里带了肉包子,人家那才叫饭!”

秋月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眼尾发酸。刘佳琪的名字像根刺,扎在她心上快半年了。开春时大山去邻村赌钱,输了钱赖在刘佳琪家不走,后来就常往那边跑,有时带着偷拿家里的鸡蛋,有时揣着卖山货的钱,回来时要么醉醺醺,要么就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家里就这些了。”她声音发颤,“昨天去后山采的蘑菇,我炒了给你留着。”

“蘑菇?喂猪呢?”大山斜着眼瞪她,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我问你,前天藏的那二十块钱呢?”

秋月浑身一哆嗦,手腕被他拽得生疼:“那是给娃交学费的……老师昨天还来问了。”

“狗屁学费!”大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另一只手往她怀里摸,“刘佳琪说想买块花布做衣裳,你把钱拿出来!”

他的手糙得像砂纸,刮过她的衣襟时,秋月猛地挣了一下:“不能动!娃要念书的!”

“反了你了!”大山被她挣得踉跄了一下,火气“噌”地冒上来,扬手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秋月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立刻渗出血丝。老黄狗吓得汪汪叫,却不敢往前冲,只在原地打转。她没哭,也没躲,就那么僵着身子站着,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却死死盯着地上摔碎的碗片——那是结婚时娘陪嫁的碗,釉色早就掉了,却是家里唯一没豁口的。

大山许是被她盯得发毛,又或许是记挂着刘佳琪,骂骂咧咧地往里屋去,翻箱倒柜地找钱。木箱子被他拽倒在地,里面的旧衣裳撒了一地,还有娃小时候穿的虎头鞋,鞋底都磨平了。秋月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虎头鞋,就听见大山“嘿”地笑了一声。

“藏得还挺深!”他捏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在她眼前晃了晃,“早拿出来不就省事了?”

秋月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那钱是她偷偷缝在棉袄夹层里的,原想等秋收卖了玉米,再凑点给娃买本新字典。娃上次放学回来,攥着同桌的字典不肯撒手,说“老师说认了字就能走出大山”。

大山揣好钱,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瞥了眼地上的碎碗,嗤笑道:“别摆张死人脸,等老子赢了钱,给你也买块布——前提是你别像头闷驴似的,惹刘佳琪不痛快。”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了。秋月才瘫坐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不敢放声,只用袖子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虎头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黄狗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胳膊,呜呜地陪着她哭。

日头升到头顶时,娃放学回来了。虎头虎脑的小子背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进门就喊“娘”,看见地上的碎碗和秋月红肿的脸,愣了一下,没再说话,默默地蹲下去捡碗片。

“别捡,扎手。”秋月赶紧拉住他,用围裙擦了擦眼泪,“娘给你热红薯吃。”

“娘,爹又打你了?”娃仰起脸,眼睛像极了大山年轻时的样子,却比他干净透亮。

秋月别开脸,往灶房去:“没有,娘不小心撞的。红薯还热着,快吃。”

娃没再问,却在吃红薯时,偷偷把最大的那块塞到她手里。秋月咬了一口,甜得发噎,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滴在红薯上,她赶紧抹掉,怕娃看见。

下午时,邻村的王婶来了。王婶是个热心肠,常来帮衬着干点活,见了秋月脸上的伤,叹了口气:“又……又去刘佳琪那儿了?”

秋月点点头,没说话。

“唉,造孽啊。”王婶往院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今早去赶集,看见大山跟刘佳琪在镇上布店呢,刘佳琪挑了块红底碎花的布,大山还笑着给她付钱,那亲热劲儿……”她顿了顿,看着秋月发白的脸,“我不是故意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那刘佳琪不是啥好人,她男人在外打工,她就勾着大山,图你家啥啊?家里都快被大山败光了!”

秋月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我知道……可我能咋办呢?娃还小,离了他……”

“离了他咋就不能过了?”王婶急了,“你手巧,会绣花样,上次你绣的那个荷包,镇上供销社都收呢!实在不行,带着娃去镇上租个小房子,给人缝缝补补也能过!总比在这儿受气强!”

“我……”秋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她不是没想过,可每次看着娃熟睡的脸,又狠不下心。娃总说“爹会好的”,上次大山难得没去赌钱,陪娃在后山摘野果,娃回来高兴了半宿,说“爹笑了”。她怕真要是离了,娃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王婶见她不动心,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这是我家刚蒸的,给娃吃吧。你也别太熬着自己,身子是本钱。”

送走王婶,秋月拿着馒头进屋,娃正趴在炕桌上写字,用的是捡来的铅笔头,本子是用糙纸订的。见了馒头,娃眼睛亮了亮,却没伸手,只是问:“娘,王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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