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霜打残禾(2/2)
“放开我!大山你放开我!”她的哭喊被他死死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绝望像潮水似的漫上来,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着屋顶漏下来的那片天光,恍惚间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大山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会给她摘山里最红的野果,会在她干活累了的时候,默默接过她手里的锄头。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大概是从他跟着镇上那些人学会赌钱开始,大概是从他第一次夜不归宿开始,大概是从他看着刘佳琪的眼神越来越黏糊开始……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山哥,你在家吗?”
大山的动作猛地停住。李秋月趁他分神的瞬间,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他痛得嗷嗷叫,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李秋月连滚带爬地躲到灶台后面,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大山捂着流血的手背,恶狠狠地瞪了灶台方向一眼,转身往外走。李秋月透过灶房门缝,看见刘佳琪站在院门口,穿着件花棉袄,头发梳得油亮。她看见大山出来,立刻娇滴滴地迎上去,伸手想去碰他的手。
“别碰!”大山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戾气,“钱呢?我让你带的钱呢?”
刘佳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软下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大山哥,你别急啊。我这不是来了嘛。”她往灶房方向瞟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她在家呢?”
大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佳琪嗤笑一声,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塞到大山手里:“这里面有五十块,你先拿着用。不够的话,我明天再给你送过来。”她踮起脚尖,往大山脸上亲了一下,“不过啊,你可得对我好点。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语气里的威胁,李秋月隔着门缝都能感觉到。
大山捏着布包,脸上的戾气消了些,伸手搂住刘佳琪的腰:“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两人在院子里腻歪了几句,大山就被刘佳琪拉着往外走。临出门时,大山回头往灶房看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漠和算计,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李秋月的心里。
院门关了,脚步声渐渐远了。灶房里只剩下李秋月一个人,还有锅里渐渐冷却的玉米糊糊。她慢慢从灶台后面爬出来,走到水缸边,看着水里自己狼狈的倒影——头发散乱,衣襟被扯破了一道口子,脸上还留着泪痕。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张脸,曾经是大山夸过的,说比山外那些姑娘都好看。可现在,在这日复一日的磋磨里,早就没了当初的光彩。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山里的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大山拉着她的手,说要一辈子对她好。
一辈子……原来一辈子这么短,短得就像一场梦。
李秋月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玉米糊糊已经凉透了,表面结了层厚厚的皮。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没滋没味的,像在嚼沙子。吃到一半,眼泪忽然又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掉进锅里,砸出一圈圈涟漪。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纸哗啦啦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李秋月放下勺子,走到炕边,摸了摸儿子睡过的地方,被褥早就凉透了。儿子被她送到娘家去了,她说山里冷,让娘帮忙照看几天。其实她是怕,怕大山输红了眼,连儿子都要拿去抵债。
她躺到炕上,把自己裹在冰冷的被子里。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椽子。那些椽子还是结婚时大山亲手架上去的,如今已经被烟火熏得漆黑。她想起大山和刘佳琪在院子里的对话,想起那五十块钱,想起大山看她时那冷漠的眼神。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或许,就像山里的野草,熬过这个冬天,等来的也未必是春天。
灶膛里的火星子终于灭了,灶房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李秋月把脸埋进被子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来,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无边的黑夜里,呜咽着,挣扎着,却找不到一丝光亮。
山风穿过窗棂,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走了她的哭声,也卷走了这屋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大概还是会像往常一样,起来喂猪、做饭、上山干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心里那片曾经长满希望的田野,如今早已被霜打了,只剩下一片残禾,在寒风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