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冷灶与余烬(2/2)
不怕,娘在呢。李秋月把孩子搂进怀里,嘴角的血滴在孩子的衣襟上,像朵绽开的小红花。她抬头望着被踹翻的鸡窝,想起开春时大山买的那几只小鸡仔,说等长大了,给柱子炖鸡汤喝。现在小鸡仔早就长成了大鸡,却被吓得飞的飞,跑的跑,只剩下满地鸡毛。
村支书叹了口气,让民兵帮忙把鸡窝扶起来,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票塞给李秋月:这钱你拿着,去镇上给孩子买点吃的。我已经让人去县里打听消息了,有信儿我就告诉你。
李秋月捏着钱票,指尖发颤。村支书走后,她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觉得很累。她想放声大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塞了团湿棉花。
中午时,刘佳琪来了。她没戴红头巾,头发用布绳简单扎着,脸上带着伤,颧骨处青了一大块,像是被人打的。她手里提着个布包,见了李秋月,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掉了下来。
妹子,我对不住你......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男人把我打了一顿,把我赶出来了。刘佳琪抹着眼泪,我娘家也不让我进门,说我丢人现眼......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件旧衣裳和一个银镯子——李秋月认得,那是刘佳琪的陪嫁,上次大山说要当掉还账,被她拦下来了。这镯子......你拿去当了吧,刘佳琪把镯子往李秋月手里塞,给孩子买点药,或者......打点官司。
李秋月把镯子推回去: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妹子,刘佳琪抓住她的手,眼睛红得像兔子,大山是因为我才去赌场的,我不能不管......这镯子你要是不收,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她说着就要跪,李秋月赶紧拉住她。看着刘佳琪脸上的伤,看着她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李秋月忽然想起前几年,刘佳琪来村里走亲戚,穿着花布衫,梳着光溜溜的辫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时的她,多像朵盛开的山桃花啊。
镯子你留着,李秋月叹了口气,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刘佳琪愣了愣,眼泪掉得更凶了:我还能好好过日子吗?
李秋月没回答。她也不知道,在这深山里,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刘佳琪走后,李秋月把小柱子哄睡了,坐在院里晒太阳。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她望着屋顶的破洞,想起大山说过要修屋顶的话,想起那些被遗忘在柴房里的瓦片,想起烟盒里那张写着承诺的纸条,忽然觉得很可笑。
傍晚时,村支书来了,脸色凝重得像块乌云。县里的消息......他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王老五家有关系,法院......怕是要判大山死刑。
烟锅在地上磕出的火星,烫得李秋月眼睛生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头受伤的野兽。
不过还有个法子,村支书猛吸了口烟,王老五家说,要是你肯......肯把家里的地给他们,他们就撤诉,让法院轻判。
家里的地......那是李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大山和她刨了十年的地,是小柱子以后活命的指望。李秋月望着远处的山坡,那里的玉米已经快熟了,青纱帐在风里起伏,像片绿色的海。
我去跟他们说。李秋月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
秋月妹子,你可想好了?村支书看着她,没了地,你们娘俩以后......
我想好了。李秋月打断他,只要能让大山活着,别说地,就是让我去讨饭,我也愿意。
她知道大山浑,知道他对不起自己,可他是小柱子的爹,是她的男人。就算他有千般不好,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夜里,李秋月把小柱子哄睡了,坐在灶房里发呆。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冷飕飕的。她从炕席底下摸出那双没纳完的鞋底,借着月光继续纳。麻线在粗布上勒出深深的纹路,像她心里的伤痕。
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大山在地里种了片向日葵,说等开花了,就像满地的小太阳。那年秋天,向日葵结了满满一地的籽,大山抱着她坐在向日葵地里,说以后每年都给你种向日葵。可后来,他迷上了赌博,再也没种过向日葵,地里只长着玉米和高粱,像片永远长不高的希望。
鸡叫头遍时,李秋月把鞋底纳完了。她把鞋底放在大山的枕头底下,又把那张写着承诺的纸条揣进怀里,然后叫醒小柱子,背着他往王老五家走。
月光洒在小路上,把她们娘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相依为命的藤蔓。李秋月望着远处的山影,心里默默地想:大山,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等你回来,我们还种向日葵,种满一地的小太阳。
山路很长,长得像没有尽头的苦难。可李秋月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踩在月光里,踩在希望里,踩在这片她爱了恨了十年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