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苔痕覆阶(1/2)

第一场秋雨落下来时,刘佳琪正在翻晒李秋月留下的那床棉被。粗布被面已经泛黄,上面绣的并蒂莲褪得只剩淡淡的轮廓,她用竹棍轻轻拍打,扬起的棉絮混着雨水飘起来,落在廊下的青苔上,像层薄薄的雪。

院门外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胀,缝隙里钻出的野菊被打得蔫头耷脑。刘佳琪把棉被往竹篙上搭得更牢些,指尖触到被角那处磨破的补丁——是去年冬天,李秋月用拆下来的毛衣线补的,靛蓝的线在米白的被面上绕出歪歪扭扭的花。她忽然想起那天大山喝醉了酒,一脚踹翻了炭盆,火星子燎着了被角,李秋月蹲在地上哭,说这是她娘给她缝的嫁妆。

一声,柴房门被风撞开。刘佳琪回头时,看见墙角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锹,锹头沾着的红泥还没洗干净,是上次给李秋月迁坟时蹭上的。村里的老人说,新坟不能见水,她前天趁着天晴,把坟包又培了层土,却在松树林里发现了个小小的土坑,里面埋着个布偶——是用红蓝布条扎的,歪歪扭扭像个娃娃,脖子上系着的银锁片已经发黑,是大山家祖传的物件。

她把布偶揣在怀里往回走时,听见山涧里传来水声,像谁在呜咽。溪边长满了野葡萄藤,藤蔓顺着岩石往上爬,挂着几串没摘的果子,紫黑的皮被雨水泡得发亮。刘佳琪忽然想起李秋月曾在这里教她辨认毒蘑菇,说颜色越艳的越不能碰,就像人心。

灶房的水缸满了,是王老汉早上挑来的。老人放下水桶时,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米缸上——里面的糙米还剩小半缸,是刘佳琪从家里搬来的。秋月以前总说,王老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大山要是肯把赌钱的心思分一半在地里,日子能比蜜甜。

刘佳琪往锅里舀水的手顿了顿。她想起去年秋天,李秋月在后山种的南瓜收了三十多个,堆在院里像座小山。大山却嫌占地方,偷偷拿出去换了钱,半夜揣着酒气回来,往炕上一躺就打起了呼噜,没看见李秋月在灶房里哭到后半夜,把南瓜籽一颗颗捡出来,用布包好藏在罐子里。

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在石阶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刘佳琪端着刚熬好的玉米糊往堂屋走,路过八仙桌时,看见桌角那只缺了口的瓷碗——是李秋月生前用的,碗底印着朵残缺的桃花,她总说这碗跟她投缘,摔了三次都没碎。现在碗里盛着的野菊是刘佳琪刚摘的,花瓣上的水珠滚进碗底,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李秋月在笑。

刘妹子。院门外传来王老汉的声音,带着些犹豫。

刘佳琪掀开门帘时,看见老人手里捧着个木匣子,黑檀木的表面刻着缠枝纹,边角已经磨得发亮。这是从大山枕头底下找着的,王老汉把匣子往桌上一放,锁扣弹开,你看看吧。

匣子里铺着层红布,上面摆着几样东西:支断了尾的凤凰银簪,半块绣着桃花的围裙碎片,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秋月吾妻。刘佳琪的手指抚过银簪上的刻痕,忽然想起大山把簪子别在她鬓角时,说这是我给秋月买的,现在归你了。当时她只觉得冰凉的银器贴着皮肤很舒服,没看见他转身时攥紧的拳头。

红布底下还压着个布包,解开来看,是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有赢有输,最后那行写着欠张屠户三吊钱,日期正是李秋月坠崖那天。刘佳琪的手开始发抖,纸页上沾着的墨迹晕开,像滴落在上面的血。

大山那天从镇上回来,王老汉的声音沉得像灌了铅,在我家门口蹲了半夜,说要去跟张屠户拼命。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蹦起来,他说秋月要是没了,他活着也没意思......

雨水敲在窗纸上,像谁在外面轻叩。刘佳琪把布包重新裹好,塞进匣子里锁上,钥匙塞进墙缝——那是李秋月藏钱的地方,她去年来借酱油时撞见的,当时还在心里笑她小家子气。现在墙缝里除了钥匙,还塞着张地契,是她男人拿着去换钱时,被她偷偷换下来的,上面还留着大山他爹的指印,红得像血。

傍晚放晴时,刘佳琪提着竹篮往松树林走。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玉米窝头,还有一小罐咸菜,是用李秋月腌菜的方子做的,放了花椒和生姜,吃起来带着点麻。山路被雨水冲得泥泞,她摔了两跤,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珠混着泥,像朵开在地上的花。

李秋月的新坟前,不知谁放了束野蔷薇,花瓣被雨水打落了大半,只剩光秃秃的花茎。刘佳琪把窝头摆在石头上,忽然看见坟包上爬着只七星瓢虫,红黑相间的背壳在青苔上格外显眼。她想起小时候,李秋月总把这样的虫子放在手心里,说这是花大姐,能带来好运气。

他们说你恨我。刘佳琪蹲在坟前,声音被山风吹得发飘,其实我也恨我自己。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偶,轻轻放在坟头,大山说,这是你们没留住的那个娃......他总说,要是娃还在,你就不会这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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