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谷种破雪(1/2)

李秋月把最后一捧谷种撒进天井的泥土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水珠砸在新翻的泥土上,洇出细小的坑洼,像极了山坳里老井的石井栏,被 generations 的手掌磨出的凹痕。她直起身捶着后腰,看见周小莲蹲在篱笆边,用树枝在雪化后的泥地上画着什么,辫梢的红绸带扫过地面,拖出道蜿蜒的痕迹,让她想起刘佳琪家的那条红围巾,总在男人耕地时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条不安分的蛇。

一、染坊的新芽

周老头的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从染坊门口传来时,李秋月正用稻草覆盖刚撒下的谷种。老人裹着件深蓝色的棉袍,是她用去年染坏的布匹改做的,针脚在袖口盘成小小的螺旋,像极了山坳里的牵牛花藤,总在不经意间爬满整个篱笆。

“丫头,这天还没回暖呢。”老头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比前几日清亮了许多,“撒这么早,不怕冻坏了?”

李秋月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指尖的裂痕里还嵌着靛蓝的粉末,这是染坊给她的印记,洗不净,也磨不掉。“陈掌柜说今年暖得早。”她望着天井里那片新翻的土地,雪水正顺着石板的缝隙往土里渗,“谷种得先醒着,等春雷声一响,就能破土了。”

轮椅停在那只粗瓷碗旁。碗里的嫩芽已经长到三寸高,嫩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叶尖还沾着点从山坳带来的黄土。这是整个染坊最先醒过来的生命,比那些浸在靛缸里的棉纱,比那些挂在竹竿上的布匹,都更让她心安。

“地契收好了?”老头突然问,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轮椅扶手,那里缠着圈靛蓝色的布条,是她怕老人硌得慌特意缠的。

李秋月点点头,目光落在染坊西墙的裂缝上。昨夜的雨把裂缝冲得更宽了,露出里面的夯土,像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这让她想起大山额角的疤,是被刘佳琪男人用扁担打的,当时血顺着眉毛往下淌,男人却咧着嘴笑,说为了那样的女人,值。

“下午让瓦匠来补补墙。”周老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皱纹里积着的阳光簌簌往下掉,“这染坊,得结实点。”

瓦匠来的时候,李秋月正在染缸里搅动新调的靛泥。木耙在缸里划出的漩涡,让她想起山坳的那口老井,每次打水时,桶绳都会在水面转出这样的漩涡,把天空、树影、飞鸟,都卷进片混沌的蓝里。有次她看见刘佳琪在井边梳头,长发垂进水里的瞬间,也搅出这样的漩涡,女人却突然笑了,说这水像面镜子,能照出人心。

“周老头这是把你当闺女疼了。”瓦匠和泥的动作顿了顿,抹子上的灰浆滴在青石板上,“前儿个还跟我打听,说想给你寻个好人家。”

李秋月的手猛地一抖,木耙在缸沿磕出细小的声响。好人家?她想起山坳的媒婆,总爱在她面前夸大山身强力壮,说嫁过去肯定不受欺负。结果呢?她受的欺负,比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多。刘佳琪当初不也是被媒婆吹得天花乱坠,说她男人知书达理,结果还不是守着活寡,和大山纠缠不清?

“我不打算嫁人。”她把木耙从缸里拎出来,靛蓝的液体顺着耙齿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这染坊就是我的家。”

瓦匠笑了,露出颗缺了的门牙:“傻丫头,女人总得有个依靠。”

李秋月没接话,目光落在天井里的谷种上。那些被稻草覆盖的种子,不也没有依靠吗?却能在土里积蓄力量,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她想起自己藏在阁楼木箱里的银镯子,圈口处的兰花已经被摩挲得发亮,这才是她真正的依靠,冰冷,坚硬,却永远不会背叛。

二、药铺的药方

陈掌柜的药碾子在午后的阳光里转得正欢。李秋月坐在药铺的长凳上,看着老人把黄芪和当归碾成粉末,药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暖的网。周老头的咳嗽好多了,却总在阴雨天犯头疼,陈掌柜说这是受了惊吓,得慢慢调养。

“这方子加了点合欢皮。”陈掌柜把药包好,麻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安神的,你也该喝点。”

药铺的柜台上新添了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株完整的曼陀罗,紫色的花瓣在酒精里舒展着,像朵永不凋谢的花。李秋月每次看见它,都会想起刘佳琪,那个像曼陀罗一样美丽又有毒的女人。她的死,像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所有人心里都激起了涟漪,尤其是大山,听说在牢里疯了,总对着墙壁喊女人的名字。

“牢里来人了,说大山想见你。”陈掌柜突然开口,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在她脸上停了停,“你去吗?”

李秋月的手猛地一抖,药碗在膝头晃出细小的涟漪。见大山?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男人被警察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却还在疯狂地叫骂,说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那眼神里的怨毒,像条毒蛇,缠得她至今都觉得后颈发凉。

“不去。”她把药碗放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碰撞的声响,像颗心落地的声音,“没什么好说的。”

“也好。”陈掌柜点点头,继续碾着手里的药材,“有些人,不见,才是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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