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灰烬里的种子(1/2)

李秋月把最后一块烧焦的木板搬出染坊时,檐角的冰棱正好滴落第一滴融水。水珠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让她想起山坳里的春汛,冰层断裂的脆响混着融雪的潺潺声,总在清明前后准时响起。她望着天井里堆积的灰烬发怔,指尖捏着的半粒谷子突然滑落,坠入灰堆——这是从大山被烧毁的衣襟里找到的,去年秋收的新谷,饱满得能看见细密的纹路。

一、药炉余温

陈掌柜的药杵在石臼里捣出沉闷的响。李秋月坐在药铺的长凳上,看着当归和枸杞在杵下碎裂,药香混着染坊的烟火气,在鼻尖结成细小的痂。周老头还在昏睡,昨夜呛了太多烟,咳出的痰里带着黑灰,像山坳里烧荒时的余烬。

“这方子得加三钱川贝。”陈掌柜把药包好,麻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的响,“你也得喝副安神的,看你这眼圈黑的。”

药铺的铜炉还温着,药汁在瓦罐里轻轻翻滚。李秋月望着炉边的灰烬,想起染坊烧起来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盯着跳动的火苗,直到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大山被警察按在地上时,火把从他手里脱落,滚到那匹刚染好的藏青布旁,火苗舔着布角的瞬间,她听见布匹收缩的声响,像谁在绝望地叹息。

“周老头这是把家底都交你了。”陈掌柜突然开口,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在她脸上停了停,“那染坊的地契,今早托我转给你。”

李秋月的手猛地一抖,药碗在膝头晃出细小的涟漪。地契?她想起山坳的那几亩薄田,地契上永远写着大山的名字,每次他赌输了钱,就会摸出地契在她眼前晃,说再输就把地卖了,让她跟着喝西北风。有次她想偷偷把地契藏起来,却被男人打得嘴角青肿,地契最终还是没保住,变成了刘佳琪手腕上的银镯子。

“我不能要。”她把药碗放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碰撞的声响,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我就是个帮工。”

“傻丫头。”陈掌柜笑了,皱纹里盛着的药香簌簌往下掉,“周老头年轻时也爱过个山里姑娘,后来那姑娘被她男人逼死了。他看你,就像看年轻时的她。”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周老头总爱盯着染坊的靛缸发呆,想起他偶尔哼起的山歌,调子和山坳里的一模一样。原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座坟,埋着些不能说的秘密,就像她藏在阁楼横梁上的银镯子,每次触摸,都能感觉到冰冷的疼。

取药时经过账房,看见伙计正在誊写药方。毛笔在纸上划过的痕迹,让她想起张桂英教她写的“自由”二字。当时她总写不好“由”字的竖弯钩,张桂英就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宣纸上练习,说这笔画要舒展,要像展翅的鸟。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锁不住的。

二、瓦罐里的谷种

周小莲背着书包闯进染坊时,李秋月正在清理被烧毁的门板。姑娘的辫子上沾着雪,鼻尖冻得通红,怀里却抱着个瓦罐,罐口用红布封得严实。“秋月姐,你看我给你带啥了?”

李秋月放下手里的凿子,木刺在掌心扎出细小的血珠。这双手已经不再适合握笔,却能稳稳地握住沉重的凿子,就像她的人生,虽然写不出漂亮的字,却能在废墟上,一点点凿出条路来。

“是谷种!”小莲揭开红布,瓦罐里的谷子在阳光下闪着金辉,“我爹说这是新培育的良种,产量比山里的高两倍!”

谷种的清香漫开来时,李秋月突然想起山坳的粮仓。每年秋收后,她都会把最好的谷子选出来当种,装进瓦罐里,藏在炕洞最深处。大山从不知道,他赌钱输掉的那些粮食,永远留着一份希望。去年冬天离开时,她本想把谷种带上,却最终还是留在了炕洞——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种地了。

“染坊的地能种吗?”小莲蹲在天井里,用树枝在灰烬里划出田垄的形状,“等开春了,我们种一片谷子,金黄色的,肯定好看。”

李秋月望着染坊的天井,青石板缝隙里还残留着火星烧过的焦黑。这里曾是晾晒布匹的地方,现在却要种上谷子,这让她想起刘佳琪家的菜窖,女人总爱在窖里藏些偷偷酿的米酒,结果去年冬天,菜窖塌了,压坏了半窖的白菜,也压碎了女人最后一点念想。

“等周爷爷醒了再说。”她把谷种放进阁楼的木箱,这次换了把新锁,铜的,钥匙串在根红绳上,系在手腕上,像个温暖的符咒。

清理到染坊角落时,发现了那只从山坳带来的粗瓷碗。碗沿的豁口处沾着黑灰,碗里的山坳泥土却依然湿润,竟从土里冒出了棵嫩芽,嫩绿的茎秆顶着两瓣新叶,在灰烬的映衬下,像抹倔强的希望。

李秋月把瓦罐里的谷种取出些,小心翼翼地撒在碗里。她不知道这来自山坳的泥土,能否在县城的染坊里,种出金黄的谷子,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这颗被命运反复碾压的种子,能否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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