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灰烬里的种子(2/2)
周老头醒来时,窗外飘起了雪。老人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丫头,那地契你得拿着。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你就当给我养老送终。”
李秋月的眼泪落在老人手背上,滚烫的,像融化的雪。她想起山坳的爹娘,他们走得早,没来得及看她如今的模样。如果他们还在,会不会也像周老头这样,希望她能活得像株自由的谷穗,而不是被风雨摧折的野草?
“我种谷子给您吃。”她握紧老人枯瘦的手,掌心的老茧与老人的皱纹重叠,“新培育的良种,产量高。”
周老头笑了,笑得咳出了声,眼里却闪着光:“好,好。我还没吃过城里种的谷子呢。”
雪越下越大,染坊的天井很快积起层白。李秋月把那只粗瓷碗放在窗台上,碗里的嫩芽在风雪中微微颤动,却没有低头。她知道,这株来自山坳的生命,和她一样,正在学着适应新的环境,学着在灰烬里,扎下根去。
三、新染的蓝布
王掌柜带着伙计来染坊时,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男人踩着木屐,在染坊的天井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像幅拙劣的画。“周老头的手艺,你得接住。”他拍着李秋月的肩,力道大得让她想起大山拍她的样子,只是这掌心的温度,带着真诚的暖意。
“我打算试试新的染法。”李秋月指着墙角的靛缸,里面的液体泛着奇异的光泽,“加了点苏木,颜色会深些,还带点紫调。”
王掌柜捻起块试染的布角,在阳光下仔细看着:“这色适合做旗袍,城里的太太们就爱这种雅致的蓝。”
旗袍?李秋月想起刘佳琪结婚时穿的红绸旗袍,被男人的烟头烫出个洞,女人却依然宝贝得不行,说那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式。有次大山喝醉了,说也要给她买件旗袍,结果第二天就把说这话的忘了,拿着买布的钱,换了副新骰子。
“等染好了,先给您做件样衣。”李秋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是她来县城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染新布那天,李秋月特意换上了那件从山坳带来的蓝布褂子。虽然打了补丁,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靛蓝的颜色在新染的布料旁,显得有些陈旧,却透着股踏实的暖。她想起张桂英说的“自由”,或许不是展翅的鸟,而是这染布的过程,虽然要经历浸泡、晾晒、捶打,最终却能变成自己想要的颜色。
周小莲放学后来帮忙,姑娘的手指在布匹间跳跃,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歌。“秋月姐,你看这布多像夜空。”小莲举着布角对着夕阳,布料上的紫调在余晖里泛着微光,“有星星的夜空。”
李秋月望着那块布,突然想起山坳的夜空。没有城里的灯火,星星亮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她曾和大山坐在门槛上数星星,男人说最亮的那颗是他,旁边的那颗是她,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现在她才知道,星星也会陨落,就像刘佳琪,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而留下来的人,要学会自己发光。
染好的布匹挂在染坊的天井里,在风中轻轻摇曳。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布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只眼睛,见证着这片废墟上的新生。李秋月站在布匹中间,蓝布的影子在她身上流动,让她想起娘说过的话:“好布经得起重染,好人经得住磨难。”
清理灰烬时,发现了那把被烧毁的铜锁。锁芯已经熔化,却依然保持着锁的形状,像块奇特的雕塑。李秋月把它捡起来,放在窗台上的粗瓷碗旁,与那株嫩芽为伴。有些东西,即使坏了,也值得被记住,就像那些伤痛的过往,虽然留下了疤,却也让她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傍晚时分,陈掌柜送来药。看见染坊里晾晒的新布,老头忍不住赞叹:“这色,比周老头染的有灵气。”他把药包递给李秋月,“周老头醒了,说想喝你煮的小米粥。”
李秋月接过药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纸包,突然觉得心里很满。就像那只装着谷种的瓦罐,虽然经历了风雪,却依然藏着希望。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磨难,但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明白,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就像这染坊的靛蓝,就像她心里的种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生根发芽。
夕阳把染坊的影子拉得很长,新染的蓝布在余晖里泛着微光。李秋月端着煮好的小米粥,慢慢走上阁楼,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楼梯的呻吟声里,混着周老头轻微的咳嗽,混着远处传来的车鸣,混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像一首崭新的歌谣,在这片重生的土地上,轻轻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