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霉斑上的花(1/2)
李秋月把最后一根针别在蓝布褂子的领口时,阁楼的窗纸已经透出鱼肚白。昨夜被大山翻乱的木箱还敞着盖,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搭在箱沿,像极了山坳里被暴雨打蔫的野菊。她望着墙根蔓延的霉斑发怔,那些青绿色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潮湿的光,让她想起刘佳琪家的那面土墙——女人总爱在霉斑处贴张红纸,说这样能挡煞,结果去年春天,那片霉斑还是穿透了红纸,在墙上洇出朵诡异的花。
一、染坊的铜锁
周老头的拐杖在楼梯口笃笃作响时,李秋月正用抹布擦拭着被撬坏的箱锁。黄铜锁扣上的划痕像道狰狞的疤,让她想起大山眉骨上的旧伤——那是前年跟人赌钱打架留下的,当时血顺着眼角往下淌,他却咧着嘴笑,说赢了钱就能给她扯新布。后来她才知道,那钱根本没带回家里,全变成了刘佳琪耳垂上的银坠子,在晒谷场的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丫头,把这锁扔了吧。”老头蹲在木箱旁叹气,烟锅里的火星在晨光里忽明忽暗,“我给你找把新的,铜的,结实。”
李秋月没说话,把锁揣进怀里。这锁是爹亲手打的,当年她嫁进山坳时,爹说:“锁住箱子,也锁住心。”现在锁坏了,心是不是也该像这箱子一样,敞着口,任什么东西都能进进出出?她想起离开山坳那天,把钥匙扔进老井时的声响,咚的一声,像块石头砸在心上。
染坊的大门换上了新铜锁。周老头把钥匙递给她时,阳光正好穿过染坊的天井,在钥匙上镀了层金辉。“往后你就是染坊的二掌柜了。”老头的皱纹里淌着笑意,“我这把老骨头,该歇着了。”
李秋月捏着冰凉的铜钥匙,突然想起山坳的那把铁锁。每次大山赌输了钱,就把她锁在屋里,钥匙揣在自己身上,叮当响着去刘佳琪家。她曾在门缝里看见过那串钥匙,上面还挂着刘佳琪送的红绳结,像条细小的蛇,缠绕着所有的希望。
送布到成衣铺时,王掌柜正对着本账簿发愁。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却总也对不上数。“周老头这是把担子全压给你了。”王掌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圈,“这染坊的生意,往后全看你的了。”
李秋月把布捆放在柜台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布面的纹路。这是她新调的靛色,比以往的更深沉,像雨后的夜空。王掌柜说这颜色适合做学生制服,县城里的先生都爱这种沉稳的蓝。她想起山坳里的夜空,星星总是很亮,大山却从不爱看,他说看星星不如看骰子,红四点比什么都亮。
回染坊的路上,经过家铁匠铺。炉火在风箱的鼓动下呼呼作响,铁砧上的红铁被 hammer 得火星四溅。铁匠是个络腮胡的汉子,抡锤的胳膊上青筋暴起,让她想起大山挥鞭的样子。有次他把鞭子抽到老黄牛身上,牛疼得直蹦,他却笑得像个孩子,说这畜生跟李秋月一样,欠揍。
“打把锁?”铁匠抬头抹了把汗,铁钳夹着的红铁在水里淬出白烟,“我这锁,能防住贼。”
李秋月掏出那把坏锁:“能修好吗?”
铁匠掂量着锁看了半晌,把它扔进火炉:“能。不过得换芯,比新的还结实。”
红铁在火里慢慢变红,像块烧透的炭。李秋月站在铁匠铺门口,看着那把承载着太多记忆的锁,在火焰里渐渐失去原来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东西,也跟着软了下来。就像去年冬天,她看着大山跪在雪地里,说要痛改前非时,心里那点残存的希望,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发了芽。
二、药铺的药方
陈掌柜的药碾子在午后的阳光里转得正欢。李秋月抱着空药罐站在柜台前,看着当归和黄芪在碾槽里变成粉末,药香混着染坊的靛蓝气息,在鼻尖缠绕成结。周老头的咳嗽病又犯了,昨夜折腾了半宿,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让她想起山坳的接生婆,总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血水里漂着的,半是希望半是绝望。
“这方子得加味川贝。”陈掌柜在纸上写着药方,毛笔划过宣纸的声响沙沙的,像春蚕啃食桑叶,“你家老头这肺,经不起折腾了。”
药铺的玻璃柜里新添了些西药瓶,标签上的洋文弯弯曲曲,像些奇怪的虫子。陈掌柜说这是从省城运来的,治咳嗽比中药管用,就是贵。李秋月摸了摸怀里的钱袋,那是三个月攒下的工钱,沉甸甸的,却不够买半瓶洋药。
“先抓五服中药吧。”她把钱放在柜台上,银元碰撞的脆响让她想起大山数钱的动静,“等下次送布结了账,再来买西药。”
陈掌柜点着头包药,手指在药斗间翻飞。当归、黄芪、川贝……每味药都用红纸包着,像小小的红包。这让她想起过年时,刘佳琪总能收到大山送的红包,红纸上用金粉写着“吉利”,里面却只有几枚铜钱,女人却总爱举着红包在人前炫耀,说男人对她多上心。
“丫头,你这手得好好养养。”陈掌柜突然指着她的手叹气,“再泡在靛水里,将来怕是要落下病根。”
李秋月的手确实该养了。指关节肿得发亮,虎口处裂着道深口子,靛蓝的颜料渗进肉里,怎么也洗不掉。这让她想起刘佳琪的手,总是保养得很好,指甲缝里永远干干净净,抹着城里买来的香膏,闻起来像野蔷薇的味道。有次在河边洗衣,女人故意把水溅在她手上,笑着说:“妹妹这手,真是干活的料。”
抓药的伙计捧着个瓦罐经过,里面熬着的药发出咕嘟咕嘟的响。药味很浓,带着股苦涩的香,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娘给她熬的姜汤,辣得眼泪直流,却能暖到心里。现在娘不在了,再也没人给她熬姜汤了,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染坊的靛蓝,虽然能洗掉些,却总在不经意间,露出原来的颜色。
回染坊的路上,遇见个算命先生。瞎子戴着副墨镜,坐在棵老槐树下,面前摆着个签筒,竹筒上刻着“指点迷津”四个字。李秋月本不想停,脚却像被钉住了似的,挪不开步。她想起山坳里的神婆,总说她命硬,克夫,结果大山真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姑娘,抽支签吧。”瞎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要钱,算准了再说。”
李秋月抽了支签,瞎子摸了摸签上的字,突然叹了口气:“情路坎坷,前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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