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霉斑上的花(2/2)
她付了铜钱,转身就走。这八个字像颗石子,投进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情路坎坷,她懂,可前路光明,那光明在哪里?是染坊的铜锁,还是药铺的药方?是铁匠铺里正在重生的旧锁,还是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
三、牢门的铁栏
周小莲气喘吁吁地冲进染坊时,李秋月正在搅动靛缸。小姑娘手里的书包甩得老高,辫梢的红绸带扫过靛蓝色的布,像道跳跃的火焰。“秋月姐,不好了!”小莲的脸涨得通红,“我在警察局门口看见大山了!”
李秋月的木耙在缸里顿了顿,靛蓝的旋涡突然乱了。“他不是被抓走了吗?”
“他被放出来了!”小莲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要找你算账,还说要烧了染坊!”
李秋月的手开始发抖,木耙从手里滑落,砸在缸沿上,溅起的靛蓝水花落在脸上,冰凉刺骨。这感觉让她想起山坳的那个雨夜,大山赌输了钱,把油灯打翻在柴草上,火苗蹿起来时,男人的眼睛比火焰还红,他说:“烧死你这不下蛋的鸡!”
“别怕,有警察呢。”周老头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他不敢。”
话虽如此,李秋月还是把染坊的铜锁锁紧了。她站在门后,听着外面的风声,像无数只野兽在咆哮。她想起大山被警察抓走时的眼神,怨毒得像条毒蛇,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每次他赌输了钱,每次他被刘佳琪的男人追打,每次他想从她这里拿走最后一分钱,都是这种眼神。
天黑透时,果然有人砸门。咚、咚、咚,沉重的声响像锤子敲在心上。李秋月捂住嘴,强忍着才没哭出声。她听见大山在门外骂,骂她狠心,骂她不守妇道,骂她跟着野男人跑了。那些污秽的词语,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心里,让她想起山坳里那些长舌妇的议论,说她天生就是狐狸精,把大山勾得神魂颠倒,又勾搭上了城里的男人。
“李秋月,你出来!”大山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刘佳琪死了,我没地方去了!”
刘佳琪死了?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女人最后一次站在河边的样子,红棉袄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桃红色的肚兜,鬓角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当时李秋月就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决绝的气息,像悬崖上的花,美丽,却致命。
“她怎么死的?”李秋月忍不住问,声音在空旷的染坊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门外的砸门声停了。大山的声音带着种诡异的平静:“她男人回来了,撞见我们在炕上,她就喝了农药。临死前,她还攥着我送她的银簪……”
李秋月靠在门板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仿佛能看见刘佳琪躺在地上的样子,嘴角挂着白沫,手里的银簪闪着寒光,像个狰狞的笑。这个女人,她恨过,怨过,却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就像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山坳,来到这个陌生的县城,靠着染布,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秋月,跟我回去吧。”大山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种哀求的意味,“山坳里的地该种了,我一个人种不过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李秋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想起太多次的重新开始,每次都像染坊的靛缸,看似干净了,却总在某个角落,藏着洗不掉的蓝。她想起自己手上的老茧,想起眼角的皱纹,想起那些被打碎的碗,被烧毁的柴草,被赌掉的银镯,这些东西,能重新开始吗?
“你走吧,大山。”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回不去了。”
门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秋月以为大山已经走了。就在她准备转身时,突然听见男人疯狂的叫喊:“你不跟我回去,我就烧死这里!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接着是柴火被点燃的噼啪声,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呛得她直咳嗽。李秋月慌了,想去开门,却被周老头拦住了:“别开!他是疯子!”
火越烧越大,染红了染坊的窗户。李秋月透过窗纸的破洞,看见大山举着火把的身影,在火光里像个跳跃的魔鬼。她想起山坳的那把火,想起男人发红的眼睛,想起自己当时的绝望,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逃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大山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李秋月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火被扑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染坊的大门被烧得焦黑,却牢牢地锁着,像个不屈的巨人。李秋月站在一片狼藉的染坊前,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大山,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恨,有怨,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绝望。
阳光穿过薄雾,照在染坊的天井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秋月捡起地上的一片烧焦的布,靛蓝色的布料已经变成了黑色,却依然能看出细密的纹路。她想起瞎子算命的那八个字:情路坎坷,前路光明。
也许吧,前路真的会光明。就像这染坊,虽然被烧了,却还能重建;就像这靛缸,虽然被搅乱了,却还能澄清。她的人生,或许也能像这块被烧焦的布,虽然有了疤痕,却依然能在阳光下,找到属于自己的颜色。
李秋月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还带着烟火味的染坊。她要开始清理废墟,要重新搅拌靛缸,要把那把修好的铜锁,牢牢地锁在染坊的门上。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明白,真正的光明,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就像染坊的蓝,要经过无数次的浸染,才能那么沉稳,那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