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磨秃的镰刀(2/2)
“你告诉他,我不要。”她把布包塞回去,“让他留着,继续赌,继续找刘佳琪。”
“他不赌了!”男人的声音提高了些,引得路边的人往这边看,“他真的不赌了!自从你走后,他把赌坊的人都得罪遍了,还把家里的赌具全烧了。那天他被我兄弟打了,躺在炕上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你。”
李秋月的手有点抖。她想起大山跪在地上,膝盖砸在泥地上的闷响;想起他满山找她时,唱的那支跑调的山歌;想起他最后把她推倒在地,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要滴出血来。
这些,难道就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吗?
“我真的不回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决绝。
男人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也是,这日子……谁也别拖累谁了。”他把布包放在地上,“钱我放这儿了,你要不要,随你。我还得赶回去,我娘病了,等着钱抓药呢。”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妹子,你一个人在这儿,照顾好自己。山里的冬天冷,记得多穿点衣裳。”
李秋月没说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布包。钱不多,也就几十块,却被他叠得整整齐齐,里面还夹着张纸条,上面是大山歪歪扭扭的字:“秋月,我错了,你回来吧,我给你劈柴挑水,一辈子对你好。”
一辈子……这三个字像根针,扎得她眼睛发酸。她把布包塞进怀里,转身回了染坊。
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柴房的破窗漏风,吹得她冷飕飕的。她摸出怀里的布包,把钱倒在手心,一张一张地数。数到第三遍时,春桃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妹子,你咋还不睡?”
“睡不着。”李秋月把钱重新包好,藏回墙缝里。
“想男人了?”春桃笑了笑,“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总想起我男人。他在城里给人盖房子,说等挣够了钱,就回来娶我。”
李秋月没接话。她想起大山盖房子的样子,他总说要把漏雨的屋顶修得结结实实,还要给她盖间新的厢房,窗户糊上最好的窗纸。结果呢,屋顶的裂缝越来越大,厢房的地基还没打,他就把买木料的钱输光了。
“男人的话,别太当真。”春桃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就像这染坊的布,看着是红的绿的,洗两水就褪成白的了。”
李秋月攥紧了手里的镰刀。木柄上的“福”字硌着掌心,有点疼。
过了几天,染坊老板的婆娘生了场急病,老板要去镇上的卫生院照顾,就让李秋月和春桃看着染坊。那天傍晚,突然下起了暴雨,跟上次漏雨的那天一样大。李秋月看着院外的雨幕,心里有点发慌。
“咋了?”春桃见她站在门口发呆,递过来块擦布,“快去把晒着的布收进来,别淋湿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布,刚把最后一匹蓝布抱进屋里,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李秋月的心猛地一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春桃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是大山。
他的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秋月身上,亮得吓人。“秋月。”他喊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被水泡过。
李秋月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堆着的布疋上,发出“哗啦”一声响。
“你咋来了?”春桃在旁边问,眼睛里满是好奇。
大山没理她,只是盯着李秋月:“跟我回去。”
“我不回。”李秋月的声音有点抖,却还是挺直了腰。
“跟我回去!”大山上前一步,伸手要抓她的胳膊,“家里的屋顶修好了,不漏雨了。我还买了新的窗纸,糊得结结实实的。我把驴卖了,换了点钱,给你扯了新布,你喜欢的那种花布……”
“我不要!”李秋月甩开他的手,“我在这儿挺好的,有活干,有地方住,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担惊受怕!”
“这不是你的家!”大山的声音提高了,“你是我媳妇,你的家在山里,在我身边!”
“我不是你媳妇了!”李秋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山,你醒醒吧!我早就不是你媳妇了!从你跟刘佳琪勾搭在一起,从你赌钱输光家底,从你把我推倒在地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她的声音在雨声里回荡,震得大山愣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看着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暴雨浇灭的柴火。
“我……我错了……”他喃喃道,像在山里时一样。
“错了也没用。”李秋月转过身,往柴房走,“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大山没走。他就站在院子里,任凭暴雨浇着,像尊不会动的石像。春桃在旁边劝了几句,他也没反应。
李秋月躲在柴房里,听见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她透过门缝往外看,大山还站在那里,只是背更驼了,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似的。
天亮时,雨停了。李秋月走出柴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的水洼里,映着块被踩脏的花布——是他说给她扯的新布,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像片烂菜叶。
春桃捡起花布,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子。”
李秋月没说话。她走到井边,拿起扁担,准备去挑水。肩膀被扁担压着,还是有点疼,却比昨天轻了些。她想起大山挑水时的样子,想起他插在她头上的野花,想起漏雨的屋顶和发霉的玉米饼。
这些,好像都被这场暴雨,冲得差不多了。
她挑着水往染坊走,步子迈得很稳,像春桃说的那样,像在山里走石板路。桶里的水晃出几滴,洒在地上,很快就渗进了土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走到院子里时,她看见老板蹲在染缸前,正往里面倒靛蓝。看见她进来,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那男人,天亮时走的。走之前,在门口磕了三个头。”
李秋月的手顿了顿,扁担从肩上滑下来,两只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靛蓝的颜色漫开来,像片化不开的淤青。
她没说话,只是弯腰去捡扁担。手指触到冰凉的木头,忽然觉得很烫,像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似的。
远处的山里,大概已经放晴了吧。李秋月想。屋顶应该修好了,不漏雨了。只是那间屋子,再也不会有她了。
她拿起镰刀,走到院子里的磨刀石旁,开始磨。刀锋在石头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山里时,风吹过竹林的声音。磨着磨着,她忽然发现,这把镰刀的木柄,被她磨得越来越亮,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好像也清晰了些。
也许,这把镰刀,真的能成为她的吃饭家伙。也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