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冷灶(2/2)
李秋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抓起桌上的空酒壶,想砸过去。但手举到半空,又慢慢放下了。酒壶是她陪嫁带来的,红釉上画着并蒂莲,如今釉色掉了大半,像她磨掉的性子。
门被带上时,她听见大山在院墙外跟人说话,声音里带着她许久没听过的热络。她挪到后窗,撩开破了洞的窗纸往外看——月光下,刘佳琪家的方向亮着灯,黄澄澄的,像颗熟透的杏子,引诱着山里的野兽。
灶膛彻底凉透了。李秋月蹲下去,用烧火棍拨着灰烬,想找出点没烧尽的炭。棍尖碰到个硬东西,她扒开灰一看,是半个烤焦的红薯,是昨天晌午她给大山留的,他没回来,她自己也忘了吃。
她把红薯捏在手里,皮是黑的,掰开来,里头的瓤却还带着点甜。她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焦黑的皮上,洇出个深色的印。
院墙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大山。李秋月赶紧抹了把脸,把红薯藏进灶膛。
“秋月姐?”是王婶家的二丫,声音怯生生的,“俺娘让俺给你送两个窝头。”
李秋月开了门,二丫举着个布包,冻得鼻尖通红。“俺娘说,看你家烟囱没冒烟,怕你饿。”
布包里的窝头还热乎着,带着玉米的清香。李秋月接过布包时,手指碰到二丫的手,那孩子缩了缩,小声说:“俺刚才看见大山叔……往刘婶家去了。”
李秋月点点头,没说话。二丫看她眼圈红,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跑了,辫子在月光下甩成条黑带子。
她把窝头放在灶台上,没吃。油灯不知何时灭了,屋里只剩下月光,白花花的,像层霜。她摸到炕边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偶——是她用碎布缝的,眉眼画得歪歪扭扭,像个没长开的娃娃。
这是她第三回缝这个布偶了。前两个都被大山撕了,他说她整天捣鼓这些没用的,是想咒他断子绝孙。他不知道,她每天夜里都抱着布偶睡,闻着布上的皂角香,像抱着个温乎乎的小身子。
院墙外传来女人的笑,尖细的,像山里的叫魂鸟。李秋月把布偶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她想起刘佳琪站在井台边的样子,蓝布衫勒着细腰,裤脚总是卷到膝盖,露出白生生的腿,看见男人就笑,眼波像山涧的水,能把人淹进去。
大山说,刘佳琪比她会疼人。他说这话时,嘴角还沾着刘佳琪给他剥的橘子皮。
李秋月突然站起来,走到灶台前,拿起那口空锅。她把锅举过头顶,想狠狠砸在地上,可看着锅底的黑垢,又慢慢放了下来。砸了又能怎样呢?明天还得用它煮红薯,还得等大山回来,还得看他带着一身脂粉香,问她要水喝。
她重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摸出火石。打了三次,火星终于落在柴上,冒出点青烟。她趴在灶门口吹了口气,烟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掉进柴堆里,滋滋地响。
火苗慢慢起来了,舔着锅底,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她往锅里添了瓢水,水很快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像谁在低声哭。
她把那半个焦红薯扔进锅里,又掰了个王婶送的窝头进去。红薯的甜混着玉米的香,在蒸汽里慢慢散开。她坐在灶门前,看着锅里翻滚的糊糊,突然想,就这样吧。
山还在,水还在,灶膛里的火灭了,还能再烧起来。至于别的,就像墙上的影子,灯灭了,也就没了。
后半夜的时候,大山回来了。他没进里屋,直接躺在堂屋的长凳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李秋月起来给他盖了件褂子,是她刚才缝好的那件,针脚虽然歪,但总算能挡风。
她回到灶前,锅里的糊糊已经凉了。她盛了半碗,坐在月光里慢慢喝。糊糊有点焦,还有点甜,像她过的这些日子。
窗外的山鸡叫了一遍,天快亮了。李秋月看着灶膛里重新燃起来的火,突然笑了笑。她的笑很轻,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很快就被灶膛里的噼啪声盖了过去。
这把火,得烧到天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