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车尘暗语(2/2)
“钱胖子……”他哼了一声,“那个滑头,眼里只有钱和路子。找他办事,价码可不低,而且,他未必肯沾这种明显烫手的山芋。尤其是牵扯到……带枪的官方背景。”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看向林逸:“小子,你师傅(指老吴)有没有告诉你,江湖救急,讲究什么?”
林逸一怔,随即想起老吴平日的教诲,沉声道:“讲究‘信义’二字,也讲究‘规矩’和‘代价’。”
“不错。”马三爷点点头,“我马三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靠的就是‘信义’和‘规矩’活着,也靠着这两样东西金盆洗手,安稳度日。帮你们,是看在老吴头当年的情分上,也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妇孺(看了一眼阿红和豆子),坏了道上的基本规矩。但帮,也有帮的限度。”
他走回座位,坐下,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光亮的红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又迅速抹去。
林逸眼尖,看到是“夜车”、“货”、“小心眼”。
“今天晚上,有辆从张家口发往北京的夜班货车,司机姓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的朋友,跑这条线有些年头了,人可靠,嘴也严。他的车通常停在城西‘老货运站’三号仓库后面,晚上十一点左右发车。你们去找他,就说是我老马头的亲戚,搭个顺风车去北京。他会安排。”
“到了北京,别直接去潘家园找钱胖子。先去这个地方。”他又写下一个地址,是北京西城某个胡同的名字和一个门牌号,“找这家‘荣宝斋’的老板,姓周,就说是我介绍,想收点‘老纸’(暗语,指代某种消息或渠道)。周老板跟钱胖子有交情,为人更稳妥,先通过他探探钱胖子的口风,也听听最近京城的风声。记住,在周老板那里,别提山里的事,只说想打听点‘老物件’的行情,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人牵线搭桥。”
马三爷交代得极其详细,显然深思熟虑过。
“三爷大恩……”老吴起身,想要行礼。
马三爷摆摆手,打断他:“别忙谢。我帮你们,一是还老吴头旧情,二是守我的规矩。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他神色变得极其严肃,“第一,这条线,我只用这一次。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找我,也不许对外人提起我。第二,到了北京,是福是祸,你们自己承担。钱胖子也好,周老板也好,都不是善茬,与虎谋皮,小心被吞得骨头都不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豆子身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这孩子,你们最好藏好了。我不管他是什么来路,身上有什么特别。但在江湖上,一个引人注目的孩子,往往就是最大的祸根。北京城,水比你们想象得深,也浑得多。盯上‘特别孩子’的,绝不止你们遇到的那两伙人。”
这话让林逸心头一凛,连忙称是。
马三爷看了看天色,对门外喊道:“小顺子!”
小伙计推门进来。
“带这几位去后面厢房休息,打点热水,再把我那件旧棉大衣拿来给这位受伤的老师傅披上。晚饭多做点,让他们吃饱。”马三爷吩咐完,又对林逸他们道,“你们就在这里待到晚上九点半,然后让小顺子带你们从后门出去,抄小路去货运站。记住,走的时候,别惊动前街任何人。”
安排妥当,马三爷便不再多言,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在茶庄后院的厢房里,众人终于得到了片刻真正的安宁和安全。热水洗漱,热饭饱食,老吴的伤处也重新仔细包扎过。马三爷甚至找来了一些消炎镇痛药给老吴服下。
豆子躺在干净的床铺上,很快睡着了,这次似乎没有做噩梦。阿红守在旁边,也疲极而眠。
林逸和老吴却不敢睡。他们坐在厢房外的小院里,低声商议着。
“马三爷肯帮忙,是天大的运气。”老吴低声道,“但他提醒得对,北京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钱老板、周老板,还有暗中盯着豆子的势力……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到了北京,先按马三爷说的,找周老板。”林逸思路清晰,“探听风声,了解钱老板的近况和为人,也看看最近有没有关于山里那两伙人,或者……关于‘特殊孩子’的风声。然后再决定如何接触钱老板。我们手上的‘漕’字木牌和石匠李的玉牌,或许能作为敲门砖。”
老吴点头:“还有,我们得尽快搞点钱和像样的身份。这副样子,在北京寸步难行。马三爷给的这条线,只能解决交通和初步接触,后面的路,得我们自己闯。”
夜色渐深,茶庄前后都安静下来。只有远处街道偶尔传来的车声,提醒着他们仍在人间。
晚上九点半,小伙计小顺子准时来敲门,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几位,三爷吩咐,该动身了。这是三爷给的一点盘缠和路上吃的干粮。请跟我来。”
布包里是几十块钱和一些馒头、咸菜。钱不多,但雪中送炭。
众人再次道谢(马三爷已回房休息,未再露面),跟着小顺子从茶庄不起眼的后门悄然离开,钻入错综复杂的小巷。
夜晚的张家口街道清冷了许多。小顺子显然对路径极熟,带着他们穿街过巷,避开主路,约莫走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一片看起来有些荒废的老厂区附近。远处,能看到高大的仓库轮廓和零星灯火。
“前面就是老货运站了。三号仓库在后面那条死胡同最里头,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孙师傅的车通常就停在那儿。几位,我就送到这儿了。一路保重。”小顺子说完,躬身一礼,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林逸几人按照指引,很快找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和后面隐约可见的仓库阴影。一辆覆盖着帆布的东风牌货车静静停在那里,驾驶室里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似乎有人在抽烟。
林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驾驶室的门。
车窗摇下,一张留着寸头、面色黝黑、约莫三十五六岁的脸探了出来,眼神警惕:“找谁?”
“孙师傅吗?马三爷让我们来的,想搭个顺风车去北京。”林逸低声道。
孙师傅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在豆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点点头,简短道:“上车。坐后面,别出声。路上有检查,躲好了。”
他跳下车,掀开车厢后帘。里面堆着一些用麻袋装着的货物,留出了一点空隙。
众人手脚并用地爬进去,蜷缩在货物之间。孙师傅重新盖好帘子,回到驾驶室。
不久,发动机轰鸣响起,货车缓缓驶出货运站,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向着东南方向,通往北京的道路驶去。
车厢里颠簸摇晃,黑暗中弥漫着货物(似乎是某种化工原料)的刺鼻气味。但林逸心中却稍稍安定。他们正在离开危险的山区,向着那个汇聚了无数秘密、机遇与危险的巨大都市前进。
车窗外,夜色如墨,星光黯淡。远处,北京的灯火,如同暗夜里蛰伏的巨兽的眼睛,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张家口约一个小时后,两辆挂着河北牌照的212吉普车,悄然驶入了桥西区,停在了距离“清源茶庄”不远处的阴影里。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在“野狐峪”炭窑外出现过的、声音沙哑的那个汉子。他看了一眼茶庄紧闭的门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查清楚了?那几个残兵,最后是在这附近下的车?”
“大哥,查清楚了。拉他们的卡车司机姓赵,是林场的。他说把人送到桥西就回去了。这附近……符合‘老江湖’、‘有能量’特征的,最可能就是这家茶庄的老板,马三爷。”
沙哑声音冷哼一声:“马三……这个老狐狸。通知北京那边的弟兄,留意所有从张家口方向过去、符合特征的可疑人物,特别是带着小孩子的。‘钥匙’可能已经上路了。还有,给‘掌柜的’发电报,就说‘鱼’可能入京,请指示。”
吉普车悄然启动,消失在夜色中。
清源茶庄二楼的书房里,马三爷站在窗前,看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手中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低声自语:“山雨欲来啊……老吴头,你这徒弟和那孩子,到底带出来了多大的麻烦……”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赫然放着一部老式电话。他拿起听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劫数。江湖……早就不是我的江湖了。”
他放下听筒,关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远处公路上,那辆载着林逸几人的货车,正碾过漫长的夜色,向着未知的黎明,一路疾驰。
(第四卷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