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雾中客车(2/2)
第三里路比想象中漫长。夜视仪里,玉米地尽头出现一道矮堤,堤外是废弃的灌溉渠,水泥壁被冻出蛛网般的裂缝。渠对面,雾色稍淡,隐约隆起一座土丘,不高,却异常规整,像被巨手抚平过。土丘顶部裂开一道口子,宽度仅容一人侧身,缝里透出暗红,仿佛地底有炭火未熄。林逸屏住呼吸,那红光竟与红珠同频,一闪,一闪,像久别重逢的暗号。他抬脚跨过渠沿,忽然想起司机的警告——“别踩月光”。抬头,雾幕正被风撕开一道缝隙,一轮满月悬在土丘上方,月面泛着不正常的暗红,像被浸泡在血水里。月光笔直落在裂缝上,红光顿时大盛,竟将雾染成淡粉色,甜腻得令人作呕。林逸心头一紧,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堤坡,夜视仪被甩出去,世界重回漆黑。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爬向裂缝边缘,在最后一米停住——月光边缘离他脚尖不过半臂,再往前,就会踏进那道血色光柱。
裂缝近在咫尺,红光像呼吸般起伏。林逸从背包侧袋摸出老周给的铅箔袋,抖手展开,将红珠连帆布一起裹住三层。珠子立刻安静,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几乎同时,裂缝里的红光也暗了一度,月光却更亮,照得土丘表面浮起一层银霜。林逸趁机挪到裂缝北侧,那里有一片浓雾未散,形成天然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把背包卸到胸前,侧身挤进裂缝。土壁冰凉,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裂缝越往下越窄,红光却越清晰,像一条蜿蜒的血管,引他走向地底。最后一寸缝隙合拢时,他听见身后雾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枯叶碎裂,一步,两步,停住。林逸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敲鼓。雾外人没再动,只发出一声低笑,像金属刮过玻璃,短促,却足以让人血液结冰。紧接着,月光被云重新吞噬,裂缝归于黑暗,红珠在铅箔里轻轻一跳,像回应那声笑,也像催促——继续,别回头。
黑暗里,林逸摸出手电,光圈扫出前方石阶,阶面凿痕新鲜,却无半点尘土,仿佛有人日日擦拭。阶尽头,一扇铜绿斑驳的券门半掩,门楣上嵌着一轮铜制满月,月面被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透出暗红,正是他在照片里见过的颜色。林逸抬手,铜月冷得粘皮。他忽然明白,自己踏入的并非一座古墓,而是一枚巨大的、倒置的“珠子”——土丘为壳,裂缝为脐,月光为引,而他,是自愿走进核仁的那只蛾。
铜门吱呀一声自开,一股更浓的檀香味涌出,像千年前未散尽的烟。林逸握紧手电,光束穿过黑暗,照见门内穹顶悬着一轮铜月,与他腕间红珠遥相呼应,同频闪烁。他忽然记起《余烬录》里那句批注——
“血月照我,我照血月,互为镜影,始得开门。”
镜子已就位,镜中人正迈步向前。林逸跨过门槛,铜月在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缕外界的光被切断,黑暗像温热的液体漫过脚踝。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红珠再次重合,咚,咚,咚——像新生,也像倒计时。
远处,更深的黑暗里,有铁链轻响,仿佛有人伸手,迎接这场以记忆为祭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