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半价灯火(2/2)

林逸坐在床边,听窗外雪粒敲打玻璃,噼啪细碎,像极远极深处有人拿小锤敲铜。他摸出那张矿道图,红线尽头已被火燎去一截,只剩半截尾巴,再也指不出方向。火签还插在裤腰,冰凉,却时不时跳一下,像心脏错位。他忽然意识到:母珠分身被取走,火正坛塌了,可“影子”只是暂回槽,要真正归己,还得把火点回人间——换句话说,他得让铜盒里的火,重新在阳世亮一次,才算两清。可怎么点、点什么、点给谁,老吴没教,图上也无。

窗外人影

正想着,窗户“吱呀”一声被风顶条缝,一股白汽卷进来,带着烟味。林逸起身去关窗,却透过霜花看见对面屋顶蹲着个人,黑羽绒服,帽檐压到眉心,嘴里叼着烟,烟头在雪里一明一灭。他心头一紧——刀疤的人竟跟到招待所。那人似乎察觉屋里目光,烟蒂往下一弹,起身顺屋脊走,几步便隐入黑暗,像被夜色收起的刀。

林逸轻轻合上窗,回头瞅小七,小七已昏睡,脸色比枕头还白。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可兄弟的伤又经不得颠簸。窗外信号灯光偶尔扫进来,在墙上切出一道红一道绿,像火车过山洞时的节奏。铜盒忽然“嗒”地轻响,盒盖自己掀开条缝,一缕极细的火线冒头,色呈青蓝,在他眼前弯了个小弧,指向房门——仿佛催他:走。

留灯

林逸把盒盖重新扣好,用橡皮筋缠了两圈,又拿湿毛巾裹住,防它再乱窜。他替小七掖紧被角,从行囊里摸出仅剩的一根蜡烛,点着,立在床头铁盒里。烛火摇晃,投出两个摇晃的影子,一个他,一个空槽。他从怀里掏出介绍信空白页,拿铅笔头写了一行字:

“房租已付,别吹灯,我天亮前回。——林”

纸压在蜡烛底下,像给未知的前路留一点底火。然后他披上小七的军大衣——衣服更大,能遮住胸口的方硬盒。他轻手轻脚带门,锁舌“咔哒”一声,像铜棺最后那道锁,把兄弟和半盏灯火一并留在黑暗里。

走廊尽头,暖气管终于发出“嗤”一声,喷出白汽,像谁叹了口气。林逸没回头,他顺着楼梯下去,脚步轻得像猫。前台大姐正伏案打瞌睡,算盘珠子在梦里“噼啪”乱响。他推门出去,雪迎面扑来,像撒了一把碎盐。

街灯稀疏,照得雪地发蓝。远处烟囱顶,那盏红绿信号灯又亮起,一闪一闪,像倒计时。林逸把火签攥在手心,刃口割破皮肤,血珠冒出,被风一吹立刻凝成小红冰。他抬手,把血珠抹在火签“正”字上,低声道:

“火已借,命已租,利息我认——但得让我先找到点灯的地方。”

信号灯像回应,忽然长亮不灭。雪地尽头,黑羽绒服人影再度出现,冲他招了招手,转身往旧矿方向走。林逸深吸一口寒气,把火签收进贴胸口袋,与铜盒贴在一起——一个滚烫,一个冰凉,像两颗心轮流跳动。

他没有回头,顺着那盏亮到刺眼的信号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蓝雪里。背后招待所二楼,蜡烛还在窗后摇晃,火苗瘦小,却固执地亮着,像给人间留半价的灯火——

灯尽之前,他必须回来,否则租金翻倍,利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