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半价灯火(1/2)

陇县老城的夜像被扣在一口乌砂锅里,雪粒沙沙地砸,却掀不起光亮。林逸架着小七,拐进一条挂褪色彩旗的小巷,巷口墙皮剥落,露出里头的青砖,像旧伤里新长出的肉。彩旗上写着“骨科”“接骨”“止痛”字样,被雪水洇得晕开,像哭花的妆。小七的左半边棉袄已被血黏成铁板,每走一步都撕拉一声,他却还咧嘴:“哥,我这条命,得算工伤吧?”

林逸没搭腔,只把右臂又往他腋底下送了送。铜盒在衣内贴着肋骨,热一阵冷一阵,像颗不合时宜的心脏,跳得比他自己还急。他怕那火才回槽又泄了,更怕小七的血把火带腥——母珠认不认荤,老吴可没交代。

接骨铺子

巷底一间小平房,门口吊着二十五瓦灯泡,灯罩是塑料酱油瓶剪的,黄光被雪一遮,只剩半口喘息。门框上钉一块小木牌:王三帖——骨伤、火疖、旧寒。里头没窗,一进去像掉进煤仓,炭炉把空气烤得发苦。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正踩着炉圈熬膏药,铝锅里黑水翻泡,咕嘟嘟冒酸辛。

见有人进来,王三帖抬眼,目光先落在小七肩背的刀口,再滑到林逸胸口——那里鼓出方方正正的硬块。他啥也没问,只努嘴:“放竹床上。”竹床四条腿绑着自行车内胎,人一压吱呀响。小七躺上去,棉袄剪开,血痂连带皮肉撕下一层,他“嘶”地抽气,却硬把叫声咽回肚子。

王三帖用烧酒冲手,拿镊子夹出碎木屑,嘴里念叨:“再深两寸,锁骨就断了,算你命大。”说话间,一贴滚热的黑膏药“啪”地按在伤口,小七浑身一抖,牙关咬得咯吱响。林逸别过脸,却听见铜盒里“嗒”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火烤得跳了跳——母珠在嗅血味?他伸手按住盒盖,掌心全是汗。

药钱

处理完,王三帖把脏血纱布扔进炉膛,“呲啦”窜起蓝火。他擦手问:“钱带够没?诊金二十,膏药另算。”林逸摸口袋,只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五块,再加几个钢镚,凑不够。他低声商量:“叔,我兄弟还得抓药,先欠一半,明儿补你?”王三帖瞅瞅他胸口硬块,又瞅瞅炉台上那滩刚烧出的蓝火,忽然咧嘴:“行,留抵押。”

林逸一怔,却见对方从抽屉里摸出半截铅笔、一张烟盒纸:“按个手印,写欠条。”他只得照办,拇指蘸了小七未干的血,重重一按。王三帖收起欠条,又递来一小包褐色粉剂:“田七面,内服止血,一日两钱。”末了他压低嗓:“年轻人,我不管你们下坑掏啥,记住——火是借的,命是租的,到期不还,利息翻倍。”一句话说得林逸后背发凉,却也只能点头。

半街灯火

出了铺子,雪小了,风却更硬,像钝锉刀来回拉脸。小七吊着胳膊,脸色因疼而泛灰,却强撑着笑:“哥,咱先找地儿歇脚?我这条胳膊得养两天,不然真成摆设。”林逸“嗯”了一声,抬眼望,巷子尽头有栋两层老木楼,门口挂“国营职工招待所”木牌,漆掉得只剩“者”字还完整。那楼窗户亮着橘黄灯,隔着雪看,像一盏半残的灯笼,给流落的人留半口热气。

招待所前台是个裹蓝头巾的大姐,正用算盘核对住宿簿。见他们进来,先皱眉——一个血渍糊肩,一个灰头土脸。林逸把介绍信掏出来,却是北京那家厂子早年给办的外出采购证,已经过期。大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鼻子里哼一声:“过期证,只能按社会旅客,一晚十八,另收两块钱暖气费。”

十八块,正是他们口袋所有的钱。林逸咬咬牙:“住。”大姐“噼啪”拨动算盘,写钥匙牌:“二楼三一八,公共水房,暖气管子别乱拧,烫。”

空房

房间八平米,两张铁床,一床军绿被褥,潮得能拧出水。暖气管咕噜响,却不出热气。小七躺下就再不想动,冷汗与虚热交替,牙关打颤。林逸把仅剩的田七面冲水给他灌下,又脱自己棉袄盖在他身上。铜盒被取出,放在枕边,盒面云纹一闪一闪,像呼吸急促的灯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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