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纸鸢(2/2)
“来看看你,”萧绝摆摆手,“坐,继续教,朕看着。”
承玥有点不自在,可还是坐下了。萧绝在旁边坐下,看着外孙女画画。画的是荷花,花瓣画得圆圆的,颜色涂得不均匀,可看着可爱。
“画得好,”萧绝说,“比祖父强。”
小姑娘抬头看他,害羞地笑了。
教完画,承玥让嬷嬷带孩子去玩,自己陪萧绝说话。父女俩坐在廊下,喝茶。茶是茉莉花茶,香香的。
“最近忙什么?”萧绝问。
“就是那些事,”承玥说,“宫里宫外的,杂事多。不过还好,应付得来。”
萧绝看着她。承玥三十出头了,眼角有了细纹,可还是好看,那种温婉的好看。她不像她娘,她娘是明艳的美;她像她祖母,柔和的,安静的。
“你娘要是还在,”萧绝忽然说,“该多高兴。看见你把孩子教得这么好,把日子过得这么稳当。”
承玥眼圈红了红,低下头:“娘走得太早了。”
“是啊,”萧绝叹口气,“朕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你小时候,朕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父皇别这么说,”承玥抬头,“您是一国之君,忙是应该的。儿臣...儿臣都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感受是另一回事。”萧绝握住女儿的手,“朕现在退了,有时间了,就想多陪陪你们。你们小时候朕欠的,现在补上。”
承玥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擦了擦,笑了:“那父皇可得常来。孩子们可想您了,老问祖父什么时候来。”
“来,常来。”萧绝也笑了。
那天他在公主府待了一下午。看外孙女画画,看小外孙蹒跚学步,和承玥说家常话。说到承宇,说到承轩,说到孩子们。说到后来,承玥忽然说:“父皇,您变了。”
“哪儿变了?”
“变得...柔和了。”承玥想了想,“以前您总是绷着的,看着就让人紧张。现在...现在看着就像个普通的祖父,普通的父亲。”
萧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啊,变了。退了位,才知道原来人生不止有江山,还有别的。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子孙女...这些,比江山实在。”
傍晚时分,他回宫。马车走在街上,能听见外头的人声——叫卖的,说话的,孩子哭的,大人笑的。这些声音,以前他觉得吵,现在听着,觉得亲切。
回到宁寿宫,陈将军说承宇来了,在等他用晚膳。
萧绝走进膳厅,看见承宇坐在那儿,正教安儿认字。安儿已经换了常服,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指着书上的字一个个念。
“父皇回来了,”承宇看见他,起身,“安儿,给祖父看看你今天学的字。”
安儿跑过来,举着写满字的纸。萧绝接过看,字比昨天好多了,虽然还是稚嫩,可工整了不少。
“好,”他说,“有进步。”
用晚膳的时候,安儿特别兴奋,一直在说今天学了什么,太傅说了什么。萧绝和承宇听着,时不时问两句。气氛很好,像寻常百姓家。
吃到一半,承宇忽然说:“父皇,儿臣今儿批了份折子,是山东来的,说修渠的事有进展了。您还记得咱们回来时看见的那片旱田吗?渠修过去了,水引过去了,庄稼救活了。”
萧绝心里一动:“真的?”
“真的,”承宇笑了,“折子上说,百姓跪在田埂上哭,说是皇上救了他们的命。儿臣...儿臣看着那折子,心里...”
他说不下去了,眼圈红了。
萧绝拍拍他的手:“这是你的功德。好好记着,记着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安儿在旁边听着,忽然问:“父皇,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承宇愣了愣,然后说:“为了...为了让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像你这样,有饭吃,有书读,有祖父疼。”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萧绝睡不着。他起身,走到园子里。菜地里的菜又长了一茬,绿油油的。月亮很好,照得菜叶子泛着银光。
他想起白天的事——安儿写字的认真,暖暖扑进怀里的柔软,承玥掉下的眼泪,承宇红了的眼圈...这些琐碎的、细微的事,拼在一起,就成了他现在的生活。
没有江山了,没有朝政了,可还有这些。
这些,好像更重要。
他蹲下身,摸了摸一棵白菜的叶子。叶子凉凉的,滑滑的。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刚登基的时候。那时候他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看着底下跪着的百官,心里想的是:这江山,朕要把它治理成千古盛世。
现在呢?现在他站在菜地里,摸着菜叶子,心里想的是:明儿给孩子们做什么吃的。
变了。
真的变了。
可这变化,他不后悔。甚至觉得,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平静的,踏实的,充满烟火气的。
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承宇披着衣服走过来。
“父皇,您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萧绝说,“出来看看。”
承宇走过来,也蹲下身。父子俩就这么蹲在菜地里,看着那些菜,看着月亮。
“父皇,”承宇轻声说,“谢谢您。”
“又谢什么?”
“谢谢您...谢谢您还在。”承宇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时候儿臣觉得累,觉得撑不住的时候,想想您在宁寿宫,在种菜,在等着儿臣来吃饭...心里就踏实了。就觉得,再怎么难,也得撑下去,因为...因为还有您在看着。”
萧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赶紧抬头看天,不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很久,他才说:“傻孩子,父亲看着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承宇笑了,那笑容里有泪,有释然,有说不尽的依赖。
月亮慢慢移过中天。夜更深了。
父子俩又蹲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回屋。走到门口的时候,萧绝忽然说:“明儿,咱们放风筝吧。”
“风筝?”
“嗯,”萧绝说,“朕小时候,你皇祖父带朕放过。后来朕带你放过。现在,咱们带安儿放。一代一代的,该传下去。”
承宇的眼睛亮了:“好。儿臣让他们去做风筝。”
“不用,”萧绝说,“朕自己做。你帮朕。”
“好。”
那晚,萧绝睡得很好。梦里,他看见蓝天,白云,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线在他手里,轻轻的,颤颤的。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