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靠近(2/2)

最终,她的指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陆沉舟左手的手背。

皮肤冰冷得吓人。那种冷,不是环境的寒冷,而是从内部透出来的、生命力枯竭的冷。

在触碰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混乱、都要痛苦的、信息的、能量的、纯粹感官的洪流,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最细微的裂隙,猛地、从陆沉舟那边、通过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点,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倒灌进了顾微微的意识!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闪回式的记忆片段。

而是全景式的、感官淹没式的、无差别的、属于陆沉舟(或许还混杂了其他东西)的、濒死体验与深层意识残响的、直接共享!

冰冷! 无边的、绝对的、仿佛置身液态氮深处的冰冷,从每一个细胞内部渗透出来,冻结血液,凝固思维。

剧痛! 不是局部的伤痛,而是全身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组织都在溶解、崩坏、被某种冰冷非人的力量从内部撕扯的、无法形容的、超越阈值的极致痛苦!

黑暗! 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但黑暗中又“看到”无数破碎旋转的、暗红色的、暗金色的、冰冷的、非人的符号、纹路、几何图形,它们像活物般扭曲、延伸、试图重组,却又不断崩解,带来精神层面的、被同化、被抹除的、更深层的恐惧。

窒息! 肺部无法工作,空气变成沉重的铅块,意识在缺氧中快速涣散,坠向无底的深渊。

还有…… 在这片冰冷、剧痛、黑暗、窒息的绝对痛苦与混乱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属于“陆沉舟”这个存在本身的、冰冷的、意志的微光。那点微光没有具体的思想,没有清晰的诉求,只有一种纯粹的、不甘的、挣扎的、不想就这样消失的、近乎本能的、执念。它微弱地闪烁着,被周围狂暴的痛苦和混乱疯狂冲击、吞噬,却始终没有彻底熄灭,仿佛在绝望的深渊底部,用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了什么——也许是某个未完成的任务,也许是某个放不下的疑问,也许是……眼前这抹透过混乱传递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带着同样痛苦的、属于“他人”的、冰凉的、触碰的感知。

顾微微如遭雷击!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触碰陆沉舟手背的指尖瞬间麻痹,那不仅仅是生理的麻木,更是灵魂被强行拖入另一个炼狱的冲击。她自己的痛苦,在这股狂暴倒灌的、属于陆沉舟的濒死体验面前,仿佛变得微不足道。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成为”他,正在“体验”他体内那场毁灭性的、冰冷的崩坏,以及那崩坏中心,那一点微弱却烧灼灵魂的、不甘熄灭的执念之火。

“啊——!” 一声短促、嘶哑、完全走调的、不似人声的痛呼,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她想要抽回手,想要切断这恐怖的连接,但手指却像被焊在了陆沉舟冰冷的手背上,无法动弹!那倒灌的信息洪流太过猛烈,瞬间淹没了她残存的所有自主意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涣散,倒映着仓库破碎的穹顶,却“看到”一片片旋转崩解的暗红与暗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而陆沉舟那边,在她手指触碰、这恐怖连接建立的瞬间,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冰冷的“连接线”脉动,似乎猛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他体内那点不甘的执念微光,在感知到外部的、同样痛苦但“存在”的触碰时,被强行刺激、短暂地、微弱地、明亮了那么一丝!

紧接着,顾微微“感觉”到,那股从陆沉舟体内倒灌而来的、冰冷痛苦的洪流中,那点执念微光,似乎尝试着、极其笨拙地、回应了她的触碰。不再是单方面的倾泻,而是变成了一种双向的、混乱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确认彼此存在的、微弱共鸣。

在这共鸣中,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残酷的、属于陆沉舟的、深层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共鸣从混乱的深渊底部打捞出来,直接烙印在了顾微微此刻毫无防备的意识之中——

……冰冷的手术灯下,少年(是陆沉舟,更年轻,眼神尚未被后来的冰冷完全覆盖,但已充满了隐忍的痛苦)被束缚在金属台上。几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围着他。一根粗长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带有复杂接口的探针,正从他的后颈脊椎骨缝隙中,缓缓、坚定地刺入。剧痛让少年全身肌肉绷紧、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一个平静到残忍的、经过处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枢纽’原型体植入,第3阶段。目标:建立与‘信使’基础协议的生物接口。预期副作用:神经可塑性永久损伤,情感模块抑制,逻辑功能强化……为了更高的秩序与进化,个体牺牲是必要代价。” 少年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头顶刺眼的手术灯,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暖的光,正在那非人的痛苦和冰冷的宣告中,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冻结……

这段记忆的冲击,甚至比刚才纯粹的濒死痛苦体验,更加致命。

顾微微的颤抖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瞪大的眼睛里,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又再次放大。一种比生理痛苦更深、比绝望更冰寒的、理解与悲恸,如同最深的海沟中涌出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到”了。看到了陆沉舟那非人般的冷静、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偏执的任务导向、那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机械的漠然……其背后,是怎样被制造、被改造、被牺牲的残酷真相。他不仅仅是一个追捕者、控制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强行扭曲、被剥夺了部分“人性”、被植入冰冷使命的、活体实验品。

那些欺骗,那些控制,那些冰冷的算计……或许,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选择,更是他被“制造”出来时,就被预设的功能。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刺穿了她心中那堵由恨意、恐惧和不信任筑起的高墙。高墙并未崩塌,但出现了一道裂痕。透过这道裂痕,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敌人,而是一个同样被困在冰冷命运中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指尖传来的、陆沉舟皮肤的冰冷触感,此刻不再仅仅是生理的低温。它变成了那段残酷记忆的直接载体,变成了那非人痛苦的无声证明。

她依旧无法抽回手。那恐怖的连接仍在,痛苦的共鸣仍在。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理解中,某种东西,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那濒死体验的洪流。她开始用自己残存的、同样破碎的意识,尝试着,去触碰、去感知那洪流中心,那一点微弱的、不甘熄灭的执念微光。不是对抗,不是吸收,而是一种……笨拙的、生疏的、如同在绝对黑暗中、伸出颤抖的手、去触碰另一只同样冰冷颤抖的手的、尝试。

“坚……持……”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陆沉舟冰冷的手背,似乎在她的指尖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根连接着他们的、冰冷的“线”,传递过来的濒死脉动,似乎因为她的触碰和她那笨拙的“尝试”,而稍微、极其微弱地、稳定了那么一丝丝。不再仅仅是加速下坠,而是出现了一种极其脆弱的、悬停的趋势。

仓库的死寂,仿佛被这无声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连接”的触碰所打破。空气中,“观测者”那受损后、重新调整聚焦的探测波,似乎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观测样本”之间,这突如其来的、更加深层、更加不稳定的能量-信息互动。探测的强度,似乎悄然提升了,更加集中地聚焦于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点,以及两人周身那愈发不稳定的生物场扰动。

但此刻,无论是顾微微,还是濒死的陆沉舟,都无暇顾及那无形的窥视。

他们一个躺在地上,生命如风中残烛;一个半撑在地,意识在崩溃边缘。仅仅通过一只冰冷颤抖的手的触碰,分享着、承受着彼此最深的痛苦与冰冷的过去,在绝对的绝望深渊中,凭借着那一点本能的不甘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冰冷的理解,极其脆弱地、痛苦地、却又顽强地,维系着彼此最后一点“存在”的微光,不让它彻底熄灭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