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铁穹与“囚徒”的无声回溯(1/2)
金属楼梯陡峭,冰冷,踩上去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回响,在封闭的竖井中被放大,敲打着顾微微紧绷的神经。led灯带嵌在光滑的金属壁内,发出恒定、明亮、不刺眼却毫无温度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消除了所有阴影和暧昧。空气里是过滤后的、带着淡淡臭氧和金属气味的“洁净”空气,与上方木屋里松木燃烧的烟火气截然不同,更像“第七观测站”那种非人的、高度受控的环境。只是这里的色调是冷灰和银白,而非纯白,少了几分未来感,多了几分实用主义的冰冷。
楼梯并不长,向下大约两层楼的高度。底部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方形空间,墙壁、地板、天花板同样是那种毫无缝隙的金属材质。这里看起来像一个设备间兼临时医疗\/观察室。一侧靠墙摆放着几台造型简洁、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设备和服务器机柜,另一侧则是一张看起来比上面木屋里的“床”要专业得多的、可调节的医疗躺椅,旁边是几台连接着各种线缆和探头的显示器。空气中除了金属和臭氧味,还隐约有一丝消毒水和某种特殊凝胶的甜腻气息。
一个穿着和“指挥官”类似深色便装、但外面套了件白大褂、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斯文沉静的男人,正站在医疗椅旁调试设备。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扫过顾微微,对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他的眼神和“指挥官”有些相似,沉稳,锐利,但少了几分沧桑和痛楚,多了几分纯粹的技术性专注。
“这是沈墨,我们的首席生物信息学和神经科学专家。记忆回溯和基线扫描由他负责。”“指挥官”介绍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沈博士,这位是顾微微小姐。可以开始了。”
“顾小姐,请坐,不,请躺下。”沈墨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专业感,他指了指那张医疗椅,“放轻松,这只是一个无创的记录和引导过程。我们需要你在一种深度放松但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尽可能详细地回忆与安德烈·伊万诺夫相关的所有经历。我们会用多模态神经信号记录仪、眼动追踪和皮电反应监测来辅助,但不会对你的记忆进行任何形式的读取、修改或植入。整个过程,你随时可以喊停。”
他说得很清楚,也很坦率。但顾微微看着那些冰冷的探头和线缆,看着沈墨那双过于平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底还是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无创?记录?引导?这些词听起来无害,但她知道,一旦涉及到大脑和记忆,任何技术都可能成为双刃剑。更何况,她不确定“灰烬”的技术水平到底如何,也不确定沈墨所谓的“记录”边界在哪里。
“我需要知道具体步骤,以及……你们如何确保不会触及我的核心隐私,或者触发……‘钥匙’相关的危险反应?”顾微微站在椅子边,没有立刻躺下,目光直视沈墨。
沈墨似乎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他放下手中的探头,耐心解释道:“步骤很简单。首先,我会为你贴上几个用于监测基础生命体征和脑电波的表面电极。然后,是眼动追踪和皮电感应器。整个过程,你不会被注射任何药物,也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电磁或声波直接刺激。我们会让你戴上隔音降噪耳机,播放特定的、有助于放松和聚焦的a波引导音频,同时,在你面前的屏幕上,会播放一些与你回忆场景可能相关的、中性的视觉引导图像(比如苏黎世的街道、旧书店内部、安全屋的局部等),帮助你进入情景记忆提取状态。你只需要闭上眼睛,听从引导,尽可能详细地在脑海中‘重放’那些经历,并说出你想到的细节,任何细节,无论你觉得多么微不足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隐私,我们只记录和分析与指定任务(寻找安德烈线索)可能相关的神经活动模式、关键词提及频率、情绪唤起强度等宏观数据,不会也无法解读你具体的思维内容。所有原始数据都会加密存储,分析由我独立完成,‘指挥官’只会得到结论性报告。至于‘钥匙’……我们目前没有任何能主动触发其生物锁的技术,扫描只是为了建立基线,监测外界可能对你的异常影响。如果过程中你的生物特征出现异常波动,我们会立刻停止。”
他的解释听起来严谨、专业,且最大限度地考虑了顾微微的权益和感受。但顾微微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宏观数据?结论性报告?这些词汇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她无法理解的信息提取和推断能力?
“如果我感觉不适,或者……想起了与安德烈无关,但对我个人很重要的其他事情,你们会如何处理相关数据?”顾微微追问。
“你有权在任何时候要求暂停或终止。与任务无关的神经活动数据,在初步筛选中会被标记为‘噪音’,不会进入深度分析。如果涉及可能危及你自身或他人安全的极端情况,我们会根据协议与‘指挥官’协商,但首要原则是保护你的心理健康和自主权。”沈墨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始终平和。
“指挥官”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用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顾微微,仿佛在说:决定权在你,但时间不等人。
顾微微的目光在沈墨平静的脸、“指挥官”深沉的眸子,以及那张看起来舒适却象征着未知的医疗椅之间来回扫视。脚踝的镇痛剂效果在持续,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阵阵袭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在这里拖延,每多一秒,父亲可能就多一分危险,安德烈生还的希望就更渺茫一分,而“维护者”……可能就更接近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脱下外套(里面还是那套可笑的薄衣,但此刻也顾不上了),躺上了那张冰冷的医疗椅。椅垫出乎意料地柔软贴合,自动调整到适合她的角度。
“开始吧。”她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干涩。
“好的,放轻松。”沈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感。她感觉到冰凉的导电膏被涂抹在额头、太阳穴、耳后等位置,接着是电极贴片轻柔的按压。手腕和手指也被戴上了监测环。一副轻巧的隔音耳机罩住了她的耳朵,瞬间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音。眼前被戴上一个类似vr眼镜但更轻薄的设备,屏幕尚未亮起。
“现在,我会开始播放引导音频。你可以尝试深呼吸,慢慢地,吸气……呼气……想象自己在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沈墨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柔和韵律。
顾微微依言,尝试放松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引导音频是舒缓的海浪声混合着极低频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确实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眼前的屏幕亮起,是不断变幻的、柔和的光晕和模糊的几何图形,没有具体的意象,不会强行引导思维。
“当你感觉足够放松时,可以开始在脑海中回想……你第一次见到安德烈·伊万诺夫的情景……在哪里?什么时候?周围的环境如何?他的样子,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用着急,慢慢来,让画面自己浮现……”
沈墨的引导很巧妙,没有指定具体场景,而是让她自由回忆。顾微微的意识开始飘散,在放松和引导的双重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沉入记忆的河流。
画面浮现:肮脏狭窄的小巷,冰冷的雨夜,她浑身湿透,惊恐万状地扑向那个从摩托车上下来的身影……“救救我!求求你!有人要杀我!”……那双在头盔下、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锐利如刀的眼睛……“你是谁?”低沉的、带着口音的英语……安德烈。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眼动追踪显示她的眼球在快速转动。皮电感应器捕捉到微弱的电流波动。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加快。
“很好……继续……后来呢?他带你去了哪里?那个安全屋……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闻到的,感觉到的……”沈墨的声音如同耳语,引导着她深入。
安全屋。冰冷,宽敞,布满书籍和仪器。消毒水,旧书页,机油的味道。安德烈平静地处理她的伤口,递给她水,问她是谁,知道穆勒教授……然后,那些笔记,那些可怕的关于“信使”和“钥匙”的描述……父亲……周子轩的父亲……穆勒教授的女儿……
顾微微的眉头蹙紧,呼吸变得不稳。监测屏幕上,代表情绪唤起和应激反应的指标开始攀升。沈墨立刻调整了引导音频的频率,加入了更柔和的背景音。“没关系,如果感到不适,可以暂停。或者,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安德烈本人身上,他的动作,他的习惯,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动作?或者,反复提到的东西?”
安德烈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桌面……长短,短长,长短长……像某种密码。提到巴赫,《哥德堡变奏曲》……他说教授喜欢用这个做加密灵感……还有那套工装,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她……“换上,快。” 工装很普通,深蓝色,粗糙,有几个口袋,金属纽扣似乎有点特别,是某种哑光的、带点锈迹的黄铜?不,更暗一些……像氧化过的青铜?上面似乎有极细微的、不规则的划痕,不像是磨损,更像……刻痕?
“刻痕?”顾微微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什么刻痕?在什么上面?”沈墨立刻捕捉到,声音平稳,没有催促。
“纽扣……工装上的纽扣……青铜的,有划痕……很细,不像是偶然的……”顾微微断断续续地说,脑海中的画面在放大,聚焦在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纽扣上。在昏暗的安全屋灯光下,那些划痕若隐若现,似乎组成了某种……极其简单的几何图案?一个三角形,里面套着一个小圆点?还是……
“很好,记住这个细节。还有别的吗?他给你看笔记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指出某一部分?或者,在给你那套工装、那个密码片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任何在你看来可能无关紧要,但被他重复或强调的?”
“不要碰那边的实验台和任何密封容器。有些东西,很危险。” 这是安德烈警告她不要碰安全屋里的东西。“你很像她。”他说她像教授的女儿。“拿着,用这个联系我。” 密码片藏在睡衣领口,但当时他给她睡衣时,只是指了指那叠衣服,没有说话。等等……他递给她工装和睡衣时,手似乎……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确认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顾微微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拨开迷雾,许多当时忽略的、或者因恐惧而模糊的细节,开始变得清晰。安德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在此刻的深度回溯下,似乎都承载了额外的重量。
“他看你的眼神……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担忧?急切?还是……别的?”沈墨继续引导,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融入背景音。
担忧。是深切的担忧,还有……一种沉重的托付感。尤其是在提到“钥匙”和她父亲时。他说“need you”(需要你)。不止是字面意思的需要她去某个地方。那眼神,像是在说,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能理解,只有你……能打开那扇门。
“门?什么门?”顾微微喃喃自语。
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波动更加剧烈。代表“钥匙”相关生物特征信号的几个指标,开始出现不规则的、低水平的起伏。沈墨和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的“指挥官”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沈墨迅速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似乎在加强某种屏蔽或稳定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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