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无声(2/2)
顾微微的心没有任何波澜。周子轩的下场,她并不关心。她只想知道,陆沉舟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
“至于你,”陆沉舟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顾微微,你未经允许,私自逃离安全屋,导致自身陷入极度危险,也严重干扰了我们的行动计划,甚至可能泄露关键情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昨晚的擅自行动,我们损失了两名优秀的队员,还有三人重伤?”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中的分量,却重如千钧,砸在顾微微心上。损失……队员?因为她?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昨晚码头和厂房激烈的交火,想起那些倒下的人影……是因为她?
不,不对!是周子轩绑架了她!是他先动的手!但……如果她没有逃出来,没有落入周子轩手中,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强攻和交火?是不是那些人就不会死伤?
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让她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但她死死咬住牙,不让脆弱流露。她知道,陆沉舟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她内疚,而是为了加重她的“罪责”,让她更“听话”。
“我很遗憾。”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但陆组长,请你搞清楚,绑架我、囚禁我、试图用非法手段读取我大脑数据的人,是周子轩,不是我。我逃离你的‘安全屋’,是因为我不想像一个囚犯一样被关着,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成一件物品、一把钥匙来对待!”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
陆沉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愤怒、痛苦和倔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囚犯?物品?钥匙?顾微微,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安排,就只是这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晚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你现在会在哪里?会在周子轩的实验室里,被他用那些仪器‘读取’、‘研究’,甚至改造成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将你置于严密的保护之下,周子轩,或者其他对‘钥匙’感兴趣的势力,早就用更直接、更残忍的方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自由’,你的‘知情权’,在那些毫无底线的豺狼面前,值几斤几两?”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顾微微心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冰冷。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周子轩的手段,她亲眼见识过。如果没有陆沉舟,她的下场可能会更惨。可是……
“所以,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接受你的‘保护’,接受你的囚禁,接受你的欺骗和利用,对吗?”顾微微惨然一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陆沉舟,你的‘保护’,就是用婚约绑架我,用‘灵思’事件试探我,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我一次次成为靶子,然后在我最无助、最需要真相的时候,用谎言和冷酷把我推开,把我像个犯人一样锁起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那我宁愿不要!”
她嘶声力竭,将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解和绝望,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摇摇欲坠,但她死死扶着冰冷的墙壁,不让自己倒下。
陆沉舟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看着她崩溃边缘的样子,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刻骨的恨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冰冷如石,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随你怎么想。”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但现在,你必须留在这里。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周子轩虽然落网,但他背后的网络还在,对‘钥匙’虎视眈眈的势力也远不止他一个。你离开这里,就是自寻死路。”
“又是安全……”顾微微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凄凉,“陆沉舟,你的‘安全’,我已经受够了。要么,你现在就告诉我一切,告诉我‘钥匙’到底是什么,我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你和穆勒教授、和周子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你就放我走!我不需要你这虚伪的、令人窒息的‘安全’!”
“告诉你一切?”陆沉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告诉你,你父亲顾瀚松,不仅早就知道‘信使’技术的存在,甚至可能是最早意识到其危险、并试图与穆勒教授一起将其‘锁’起来的人之一?告诉你,他当年匿名资助穆勒教授,后来却又因为理念不合和恐惧而终止合作,甚至帮助教授隐藏痕迹,却也无意中为‘钥匙’的绑定留下了隐患?告诉你,周子轩的父亲周继昌,为了得到‘信使’技术,不惜制造‘意外’,害死了穆勒教授的女儿,逼得教授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告诉你,我追查周子轩,不仅仅是为了商业犯罪和国家安全,更是为了阻止他得到‘钥匙’,打开那个足以颠覆人类文明根基的潘多拉魔盒?告诉你,你自己,因为某种连我们都尚未完全弄清的原因,成了打开这个魔盒的最后、也最关键的一把‘活体钥匙’?告诉你这些,然后呢?顾微微,你能承受得了吗?你能改变什么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顾微微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砸得粉碎。父亲……穆勒教授的女儿……周子轩的父亲……“钥匙”的真相……原来,她知道的那点碎片,只是冰山一角。水下的黑暗和冰冷,远超她的想象。
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扶不住墙壁。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残酷真相,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
陆沉舟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挣扎,但最终,都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覆盖。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顾微微,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父亲有他的苦衷和局限,我有我的职责和手段,周子轩有他的野心和疯狂。而‘信使’技术,是悬在所有知情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于过去的对错和个人的恩怨,而是找到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隐患。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锁住她泪眼模糊的眼睛,“你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也是最大的变数。你可以选择继续憎恨我,抗拒我,用你的情绪和固执,增加解决问题的难度和风险。或者,你可以选择冷静下来,配合我,我们一起找到‘钥匙’的其他部分,启动它,彻底销毁‘信使’技术,结束这一切。”
他向她伸出手,不是要扶她,而是一个象征性的、冰冷的邀请:“选择权在你。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周子轩落网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其他势力很快就会有所动作。我们必须在他被引渡或审判、消息彻底泄露之前,解决‘钥匙’的问题。你,想清楚。”
顾微微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曾经在陵水雨夜给过她支撑,也曾在她最绝望时将她推开,更曾在刚才,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这只手,代表着他口中的“合作”,代表着她或许能摆脱“钥匙”命运、结束这一切的可能,但也代表着,她必须再次将自己交到他手中,信任他,配合他,走一条前途未卜、吉凶难料的险路。
恨他吗?恨。怨他吗?怨。恐惧他吗?恐惧。可除此之外呢?她还有别的路吗?像他说的,用情绪和固执增加风险,最终可能害人害己,也让“信使”这个可怕的隐患继续存在?还是……赌一把,赌他这次说的是真的,赌合作是唯一出路,赌在解决“钥匙”之后,他真的会如他所承诺的,彻底从她的人生里消失?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迷茫。圣马可街12号,中午,安德烈……这个念头再次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焦虑。安德烈手里有“钥匙”的另一部分,他需要她。如果她选择和陆沉舟合作,安德烈怎么办?陆沉舟会怎么对待安德烈?而且,她真的能相信陆沉舟吗?他口中的“合作”和“解决”,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算计?
巨大的矛盾和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看着陆沉舟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抉择压垮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很急。
陆沉舟眉头一蹙,收回了手,转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进来。”
王锐推门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快步走到陆沉舟身边,压低声音,用极快的语速汇报了几句。顾微微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安德烈·伊万诺夫……圣马可街……失踪……现场有打斗痕迹……第三方……”
安德烈!圣马可街!失踪!打斗!第三方!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顾微微脑海中炸开!安德烈出事了!在她应该去和他会合的时间地点,他失踪了!现场有打斗痕迹,还有第三方势力介入!是谁?是周子轩留下的余党?还是陆沉舟说的、对“钥匙”感兴趣的其他势力?亦或是……陆沉舟自己?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舟。只见陆沉舟在听到汇报的瞬间,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眼中寒光乍现,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对王锐快速吩咐了几句,王锐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陆沉舟转过身,重新看向顾微微,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安德烈·伊万诺夫,‘渡鸦’,穆勒教授的助手,手里掌握着‘钥匙’至关重要的密码部分。他约你在圣马可街12号中午见面,对吗?”
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她和安德烈的约定都知道!那他是不是早就派人监视了那里?安德烈的失踪,和他有没有关系?
“是你做的?”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惧和愤怒。
陆沉舟的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如果是我做的,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问你。”他的声音冰冷,“是另一伙人。动作很快,很专业,清理了现场,没留下太多痕迹。但目标很明确,就是安德烈,或者他手里的东西。”
另一伙人……顾微微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还有第三方!周子轩说的“清道夫”?还是别的什么?
“他现在……还活着吗?”她艰难地问出口,声音干涩。
“不知道。”陆沉舟的回答冷酷而直接,“但我们必须假设他还活着,并且,‘钥匙’的密码部分,可能已经落入了那伙人手中。时间,更紧迫了。”
他再次看向顾微微,目光中没有了刚才那种冰冷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迫切的凝重:“顾微微,你听到了。安德烈失踪,‘钥匙’密码部分可能已失窃。我们现在面对的,不再是周子轩一个人,而是一群隐藏在暗处、手段未知、目标明确的敌人。他们可能比周子轩更危险,更不择手段。你,还想继续在这里,跟我争论对错,发泄情绪吗?”
顾微微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安德烈生死未卜,“钥匙”密码可能被盗,第三方神秘势力介入……情况急转直下,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万分。所有的个人恩怨,所有的委屈不甘,在这突如其来的、更加巨大的危机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而可笑。
她抬起头,看向陆沉舟。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事态的严峻和一种不容退缩的决绝。他是她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也是她最不信任的力量。可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选择?
合作,或许是与虎谋皮,前途叵测。不合作,她一个人,拖着伤病的身体,面对隐藏在暗处的、穷凶极恶的未知敌人,结局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可能还活着的安德烈,让“钥匙”彻底落入恶魔之手。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但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牢牢抓住了她——活下去。找到安德烈。毁掉“钥匙”。结束这一切。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伤痕累累、被包扎着的手,没有去碰陆沉舟伸出的手,而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让她保持清醒的痛楚。
然后,她迎上陆沉舟的目光,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红肿、却不再迷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