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无声(1/2)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洁净的权威感,强势地涌入顾微微的每一个毛孔。不是医院那种混杂着药味、体味和淡淡来苏水的人间烟火气,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封闭、更……令人窒息的洁净。她睁开眼,视野是单调的白。苍白的天花板,白得耀眼的墙壁,身下是柔软的、但同样纯白的床单。唯一的颜色,是床边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医疗监测仪器屏幕,和从厚重防弹玻璃窗缝隙透进来的、被过滤成惨白一片的天光。
这不是医院。至少,不是普通的医院。
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臂、脚踝、后脑等多个地方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带着冰冷的湿意和铁锈般的血腥气,缓慢地回流——雨夜奔逃,周子轩阴冷的笑容,废弃厂房里的仪器嗡鸣,阿鬼空洞的眼神,码头上直升机的轰鸣,陆沉舟那双燃烧着骇人火焰、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带她上飞机,去医院。全面检查,一级看护。”
一级看护。多么“周到”。顾微微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脸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她侧过头,看向那扇巨大的、从内部无法打开、只能看到外面一片模糊白色走廊的防弹玻璃窗。窗户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带着红色指示灯的通话器。她知道,外面一定有人二十四小时守着,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间高级的、无菌的囚室。陆沉舟式的“安全”,从来都伴随着最严密的掌控。
她抬起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手腕上戴着一条特制的、无法自行取下的医疗手环,上面闪烁着她的基本信息和一个不断跳动的生命体征读数。手环连接着床头的仪器,也连接着这个房间的监控系统。她像一个被精心监控的、珍贵的实验体,或者说,一个被妥善保管的、危险的“钥匙”。
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想立刻沉沉睡去,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周子轩被抓了,暂时安全了。但真的安全了吗?她现在落在了陆沉舟手里,一个比周子轩更让她感到复杂、恐惧和……心寒的男人。他会怎么对她?继续把她当成“钥匙”来研究、控制?还是会用更隐蔽、更“温柔”的方式,逼她交出“钥匙”的秘密?
圣马可街12号,中午……安德烈……这个念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麻木的心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中午还有多久?安德烈还在等吗?他安全吗?周子轩被抓,他手下的“阿鬼”也被捕,安德烈那边的压力会不会小一些?可是,陆沉舟会放过安德烈吗?那个掌握着“钥匙”另一部分的、穆勒教授的“忠犬”?陆沉舟会不会也在找他?甚至,已经找到了他?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冲撞,让她头痛欲裂。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无声地滑开了——不是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而是侧面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一个穿着浅蓝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推着器械车的年轻护士。两人都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动作专业而迅速。
“顾小姐,你醒了。”女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听不出多少温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顾微微沉默着,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眼睛看着她们。
女医生似乎对她的沉默并不意外,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病历板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示意护士开始操作。护士上前,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又检查了她身上的各种贴片和传感器。
“你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擦伤,脚踝有轻微骨裂,我们已经做了固定和处理。后脑的撞击造成了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另外,你体内检测到残留的镇静剂成分,代谢需要时间。”女医生一边记录,一边用平稳的语调陈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们已经为你注射了抗生素和营养液,防止感染和脱水。你现在需要静养,尽量不要移动。有任何不适,按床头的呼叫器。”
她说完,示意护士可以离开了。护士推着器械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女医生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床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顾微微,那目光不像是在看病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你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但脑电波活动……有些异常。”女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数据显示你有持续的、高强度的精神紧张和应激反应。这对你的恢复不利。我们会给你用一些温和的镇静和安神药物,帮助你放松。”
又是药物。顾微微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在废弃厂房,周子轩让阿鬼给她注射镇静剂,试图让她“配合”。现在,陆沉舟的人也要给她用药,让她“放松”。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想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变得“听话”吗?
“我不需要。”顾微微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坚定。
女医生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顾小姐,这是为了你好。过度的紧张和焦虑会影响伤口愈合,甚至可能加重脑震荡的症状。请你配合治疗。”
“我说了,不需要。”顾微微重复道,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女医生,“如果你们觉得我有问题,可以让心理医生来和我谈。但我不需要镇静剂。”
女医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通过隐藏的通讯设备请示。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将你的意见反馈给上级。但请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另外,”她指了指顾微微手腕上的医疗手环,“这个手环会持续监测你的生命体征和定位,请勿自行摘下或损坏。这既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能及时救治。”
安全考虑?定位?顾微微心中冷笑。这是怕她再次逃跑吧。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表示谈话结束。
女医生没有再劝,转身离开了房间。门再次无声地合上,将外界彻底隔绝。
顾微微重新睁开眼,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陆沉舟显然不打算给她任何喘息和思考的空间,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她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完全受控的环境里。她像一件珍贵的、但有风险的“物品”,被小心翼翼地保管、监测、评估,等待着下一步的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床头柜,医疗仪器,和角落里的一个独立卫生间(没有门,只有帘子),再无他物。没有任何尖锐物品,没有任何可能用作工具的东西,连床单和被套都是特殊材质,难以撕裂。通风口极小,有细密的金属网格。照明是嵌入式的led灯,无法触碰。这是一个设计完美、无懈可击的囚笼。
她试着动了动脚,脚踝传来固定的触感和隐隐的疼痛。手上的擦伤和捆绑的勒痕也被仔细处理过。陆沉舟的人,至少在“表面”的照顾上,无可指摘。但这更让她感到一种被物化的、冰冷的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半小时,也可能有几个小时,暗门再次滑开。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顾微微认得他,是陆沉舟的另一个贴身保镖,似乎叫王锐,平时话很少,但身手极好。
“顾小姐,”王锐站在门口,声音平板无波,“陆先生要见你。”
终于来了。顾微微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早就料到陆沉舟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需要换衣服吗?”她冷冷地问,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身病号服。
“不需要,这样就好。”王锐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但身体却隐隐挡住了门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顾微微知道反抗无用。她挣扎着坐起身,脚一沾地,受伤的脚踝就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差点摔倒。王锐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想扶她,但顾微微猛地甩开他的手,自己扶住了冰冷的墙壁,咬着牙,一点点站稳。
“我自己能走。”她嘶哑地说,额头因为疼痛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锐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只是退后半步,跟在她身侧,保持着一种既监控又防备的距离。
走出病房,外面是一条同样洁白、空旷、寂静得可怕的走廊。墙壁光滑,没有一扇窗户,只有头顶惨白的led灯光均匀地洒下。空气里弥漫着和病房一样的、浓重的消毒水味。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标识。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堡垒,或者某个高度机密的医疗研究机构。顾微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陆沉舟到底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
走了大约三分钟,王锐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但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门前停下。他伸手在旁边的识别面板上按了一下,又进行了虹膜验证,金属门才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像一个简洁的会客室,或者说,审讯室。一张黑色的金属桌,两把椅子,角落里放着一个饮水机。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同样惨白的灯光。陆沉舟就坐在桌子后面,背对着门的方向,似乎正在看手中的平板电脑。他换下了那身沾满硝烟和血迹的作战服,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冷峻、疏离、掌控一切的模样。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微微紧绷的肩线,和周身散发的、比这房间空气更冷的低气压,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出去,把门带上。”
“是。”王锐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金属门再次无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充满了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顾微微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沉舟的背影。他也没有动,依旧看着手中的平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内容。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顾微微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能感觉到脚踝伤口传来的、随着心跳一下下抽动的疼痛。她挺直脊背,尽管身体因为伤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软弱。
终于,陆沉舟放下了平板,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强光,冰冷,锐利,没有任何温度,直直地落在顾微微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从外到内,一丝不漏地审视着。那目光里,有评估,有审视,有冰冷的计算,还有一种顾微微看不懂的、深沉的、如同寒潭底部涌动的暗流。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看着她脸颊和额头上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细小伤痕,看着她身上那套过于宽大、显得她更加单薄脆弱的病号服,最后,目光定格在她那双虽然布满疲惫、却依旧燃烧着不肯屈服的倔强火焰的眼睛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坐。”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顾微微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嘶哑却清晰:“陆组长有话直说。我站着听就好。”
陆沉舟的眸色深了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坚持,只是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依旧锁着她,缓缓开口:
“周子轩已经被正式逮捕,涉嫌绑架、非法拘禁、危害国家安全、以及多项经济犯罪。他的同伙‘阿鬼’等人也已落网。短期内,他不会再对你构成直接威胁。”
他的语气像是在做工作报告,客观,冷静,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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