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信使”的无声低语(1/2)

清晨惨白的光线,如同稀释的牛奶,透过厚重的金属百叶窗缝隙,一丝丝、一缕缕地渗进房间,在冰冷的灰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栅栏般的条纹。顾微微醒来时,身体依旧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钝痛占据。她僵硬地躺在柔软得令人窒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简约到极致的吊灯,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从混沌的梦境和药物带来的沉重中挣脱出来。那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肮脏的污水、闪烁的枪火、陆沉舟冰冷的眼睛、周子轩诡异的笑容、安德烈染血的肩膀——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的现实。

她还在这里。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里。手脚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和失败。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嘴唇也干裂起皮。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是昨晚陆沉舟走后,那个沉默的女佣送进来的。水是满的,清澈透明,在晨光下泛着微光。顾微微盯着那杯水,看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啜饮。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清醒,也带来更深的寒意。

她没有再哭。眼泪似乎在昨夜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和荒原下缓慢燃烧的、幽暗的火焰。恨意,是支撑她此刻清醒的唯一燃料。

她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冰冷的地板激得她脚心一缩,但她咬着牙,稳稳地踩了上去。脚踝的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她走到那扇被封死的巨大落地窗前,透过金属百叶窗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依旧是那个精心修剪却了无生气的庭院,远处是波光粼粼却显得格外冷漠的苏黎世湖。天空是灰蓝色的,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琉璃,倒扣在城市上空。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整洁,那么……与世隔绝。这就是陆沉舟为她打造的“安全屋”——一个无菌的、华丽的、令人绝望的孤岛。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张金属书桌上。昨晚安德烈给她的那个银色u盘,此刻正静静躺在那里,旁边是安德烈留下的、那个装着穆勒教授部分“非核心”研究笔记的加密平板电脑。陆沉舟没有拿走它们。是故意留下,试探她?还是不屑一顾,认为她看不懂,或者……不敢看?

顾微微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冰冷的平板。指尖触及屏幕,亮起幽蓝的光。需要密码。她试了试自己的生日,错误。父亲的生日,错误。最后,她迟疑着,输入了陆沉舟的生日——那个她曾偷偷记下、却在心里反复唾弃的日子。

屏幕解锁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悲凉。连这种细节,都在安德烈或者说穆勒教授的计算之中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冰冷的嘲讽?

她点开那个命名为“muller_legacy_non-core”的文件夹。里面是扫描的德文手稿、复杂的化学方程式、神经突触示意图、大量的实验数据和晦涩的注释。她大学时辅修过德语,但面对这些高度专业化的术语和符号,仍然看得异常吃力,如同在看天书。但那些反复出现的词汇,还是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眼睛:神经肽、受体亚型、血脑屏障、靶向递送、可塑性调制、记忆编码、行为干预……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跳过大段看不懂的专业描述,寻找那些她能理解的部分——摘要、结论、以及一些用红笔标注的、似乎是后期添加的批注。穆勒教授的笔迹严谨而清晰,但那些批注的字迹却有些不同,更潦草,更急促,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信使’原型在灵长类动物实验中表现出对特定恐惧记忆的显着削弱效应,效果持续达四周以上,且未观察到明显的认知功能障碍或行为异常。然而,其作用机制涉及海马体与前额叶皮层连接的长期增强(ltp)抑制,此过程不可逆,且存在个体差异风险……”

“……递送系统的小型化与长效化取得突破,单次皮下植入缓释装置,理论作用时间可达六个月。必须严格评估其伦理边界,尤其是关于‘知情同意’与‘自主意志’的界定模糊性……”

“……第三阶段人体临床试验申请被伦理委员会驳回。理由:潜在风险不可控,尤其是对‘人格同一性’与‘自由意志’基础的可能侵蚀。资助方(注:c.z.)施加巨大压力,要求绕过审查,在境外继续研究。本人严词拒绝。合作关系终止。”

c.z. …… 周子轩(zhou zixuan)的首字母缩写。顾微微的手指微微颤抖。果然是他!或者说,是他的父亲周继昌!他们很早就盯上了这项技术,并且试图绕过伦理,强行推进人体实验!穆勒教授因为拒绝合作,才遭到了排挤和打压,最终心灰意冷,选择隐匿。

她继续往下翻,心跳越来越快。后面的笔记变得更加零散,更像是随手记下的思绪和警告,笔迹也更加激动:

“……c.z.并未放弃。通过第三方渠道获取了部分初期数据。他们在东欧的活动轨迹与某些被禁的前沿神经调控研究高度重合。他们想要的不是治疗,是控制。是制造没有思想、绝对服从的‘工具’,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钥匙’必须藏好。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那不仅是技术核心,更是……枷锁。一旦‘锁’被打开,‘信使’将不再是信使,而是毁灭人性的瘟疫。”

“……顾(注:顾瀚松?)的提醒是对的。这项技术本身即是‘原罪’。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毕生心血,可能孕育了最可怕的魔鬼。销毁所有样本和数据是唯一出路。但‘钥匙’……或许应该留给‘渡鸦’,留给……值得托付的人。或者,永远埋藏。”

顾微微的呼吸骤然停滞。顾?父亲?父亲提醒过穆勒教授?父亲知道“信使”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它的危险性?那他为什么从未对她提起?他和穆勒教授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那个“钥匙”又是什么?穆勒教授提到的“值得托付的人”……是安德烈?还是……另有所指?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脊椎升起。周子轩追逐的,不仅仅是商业利益,而是一种能够从根本上控制、改造甚至毁灭人性的恐怖技术!而父亲,似乎从一开始就知情,甚至可能试图阻止过?那陆沉舟呢?他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为了阻止周子轩得到技术,还是……他也想掌控“钥匙”?

她想起陆沉舟在研讨会上那番关于“技术伦理”和“责任追溯”的演讲,当时觉得掷地有声,此刻回想,却充满了讽刺。如果他真的如此秉持正义,为何要用那种方式对待她?他的“保护”,到底是为了阻止周子轩,还是为了将她和“钥匙”的可能线索,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她关掉平板,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安德烈说,“钥匙”的一部分线索可能与她父亲有关。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他和穆勒教授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个“钥匙”,现在在哪里?

“咔哒。”

门锁轻响,将顾微微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那个沉默的女佣,推着餐车,上面放着精致的早餐。她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将餐点一样样摆放在小茶几上:温热的牛奶,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煎蛋,培根,还有新鲜的水果。摆盘精美,香气诱人,却让顾微微胃里一阵翻搅。

女佣摆好餐点,转身要走。

“等等。”顾微微开口,声音嘶哑。

女佣停下脚步,微微转身,垂着头,等待吩咐。

“陆沉舟在哪里?”顾微微问,目光紧紧盯着她。

女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要见他。”顾微微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女佣依旧摇头,然后指了指餐车,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摆了摆手。

顾微微的心沉了下去。是个哑巴?还是被命令不许与她交流?陆沉舟真是考虑得“周到”,连这点可能泄露信息的渠道都堵死了。

“告诉他,”顾微微盯着女佣,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她是否能听懂,“我要和他谈谈。关于穆勒教授,关于‘信使’,关于……我父亲。”

女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她再次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再次被锁上。

顾微微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女佣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传达给陆沉舟。他会来吗?来了,又会说什么?继续用谎言敷衍?还是用更严厉的手段警告她闭嘴?

她走到茶几旁,看着那份精致却冰冷的早餐,毫无食欲。但她强迫自己坐下来,拿起刀叉,机械地切割着食物,塞进嘴里。味同嚼蜡。但她需要体力,需要保持清醒。绝食是最愚蠢的抗争,除了消耗自己,毫无意义。

她吃得很少,但足够维持基本的能量。然后,她重新坐回书桌前,再次打开平板。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复杂的专业内容,而是专注于寻找可能隐藏的线索——批注中提到的地名、人名、代号、日期,任何可能与“钥匙”或父亲有关的信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只有她手指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汽车鸣笛声。这座囚笼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只有手中这个冰冷的设备,连接着那个危险而黑暗的真相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这一次,不是女佣轻盈的脚步。

“咔哒。” 门锁打开。

陆沉舟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爽气息,却冲不散那股与生俱来的、冰冷的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比昨夜稍缓,但眼神依旧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他在顾微微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听说你要见我。”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关于穆勒,关于‘信使’,关于你父亲。”

顾微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知道了,而且来得这么快。她放下平板,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尽管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是。”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我想知道真相。所有。”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直视内里最细微的情绪波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但无知会死得更惨。”顾微微毫不退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勇气,“周子轩想要‘信使’,不,是想要‘钥匙’。我父亲和穆勒教授有联系,甚至可能知道‘钥匙’的部分线索。而我,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争夺的焦点。陆沉舟,我有权知道,我到底卷入了什么!我父亲,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陆沉舟的眸色深了深,他拿起膝盖上的文件夹,却没有打开,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封面。

“顾瀚松先生,”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斟酌着分量,“在很多年前,一次国际生物科技峰会上,与汉斯·穆勒教授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穆勒教授的研究方向还集中在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治疗上,前景光明。顾先生很欣赏他的才华,以个人名义,通过一个匿名的海外基金会,向穆勒教授的研究提供了为期三年的、不附加任何条件的资助。这笔资助,帮助穆勒教授度过了最艰难的研究初期。”

顾微微屏住呼吸。父亲资助过穆勒教授?这倒是说得通,父亲一向对前沿科技,尤其是生物医药领域感兴趣。

“后来,穆勒教授的研究转向了更前沿、也更危险的领域,也就是‘信使’的雏形。顾先生察觉到了潜在的风险,尤其是伦理风险。他试图劝说穆勒教授暂停相关研究,或者至少,将研究严格限制在公开、透明的学术框架内。但那时,周继昌,也就是周子轩的父亲,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接触了穆勒教授,开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天价,要求他进行定向的、应用于非医疗领域的‘效率提升’和‘行为矫正’研究。”

陆沉舟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份客观的报告,但顾微微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惊涛骇浪。

“穆勒教授拒绝了周继昌,但也对顾先生的‘保守’感到失望。两人不欢而散。顾先生终止了资助,但出于旧谊和对穆勒教授人身安全的担忧,他动用了一些关系,帮助穆勒教授抹去了一些早期的、可能带来麻烦的研究痕迹,并警告他远离周继昌。这,就是顾先生与穆勒教授,与‘信使’项目,全部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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