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囚笼续(1/2)

“咔哒。”

清脆的落锁声,像一声冰冷的宣判,隔绝了门外的世界,也斩断了她最后一丝渺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顾微微僵在原地,维持着面对门的姿势,直到那沉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整个空间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她才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石膏像,缓缓地、一寸寸地,沿着冰冷光滑的门板滑坐下去。

昂贵的地毯触感柔软,却冷得像冰,无法传递一丝暖意。她蜷缩在门边,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湿透的、散发着腥臭污水的工装紧贴着皮肤,寒意如附骨之蛆,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渗进骨头缝里,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可这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底那片冰封荒原的万分之一。

恨吗?当然恨。恨他的欺骗,恨他的利用,恨他那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掌控,恨他将她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恨他此刻的囚禁,更恨他口中那句轻飘飘的、仿佛施舍般的“为你安全”。可恨意深处,是更深的茫然、空洞,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她以为自己可以逃,可以挣扎,可以反抗,可到头来,她依旧是他掌中之物,是他棋盘上一颗动弹不得的棋子。甚至连这“囚禁”,都被他冠以“保护”之名,多么讽刺,多么……令人作呕。

“认清你的位置。服从,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别逼我。”

他冰冷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鞭子,反复抽打在她心上,留下道道看不见血、却深入骨髓的伤痕。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当那层用愤怒和倔强伪装起来的硬壳被彻底击碎,暴露出的,是血淋淋的、不堪一击的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无边的疲惫。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环视这个房间。很大,很奢华,是她曾经最熟悉、也最厌倦的那种风格——极简,冷硬,线条流畅,色调是单调的黑、白、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一件家具、每一处陈设都透着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像极了陆沉舟本人。巨大的落地窗被封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外面惨淡的天光。厚重的丝绒窗帘垂落,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鲜活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昂贵木质家具混合的、了无生气的味道。

这里不是家,是监狱。一座用金钱和权力堆砌的、华丽的金丝笼。

她撑着冰冷的地板,试图站起来,脚踝处传来钻心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她低头看去,纱布上渗出点点殷红,是伤口又裂开了。医生处理得很仔细,打了止痛针,但身体上的伤痛,如何比得上心里的千疮百孔?

她咬着牙,一点点挪到床边,费力地爬上那张宽大、冰冷、铺着高级埃及棉床品的床。床垫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可她却感觉像躺在针毡上。她脱掉身上肮脏不堪、散发着恶臭的工装,随手扔在地毯上。赤身裸体地站在房间中央,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走到与卧室相连的、同样奢华的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眼窝深陷、头发纠结、脸颊和手臂布满细小划痕和淤青的脸,狼狈不堪,了无生气。她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上的污秽,却冲不走心底的屈辱和寒冷。

她机械地清洗着,动作麻木。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温暖那颗早已冰冻的心。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支离破碎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可笑。顾微微,顾家大小姐,曾经的天之骄女,如今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人从阴沟里捞起,洗干净,扔进这座黄金打造的牢笼,等待着主人下一次的“临幸”或“处置”。

洗到一半,浴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抓起浴巾裹住自己。

“顾小姐,干净的衣物放在门口了。”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佣恭敬而疏离的声音。

她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仿佛门外站着洪水猛兽。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缓缓打开一条门缝,看到门口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纯棉的素色家居服,质地柔软,标签已被剪去,看不出品牌,但触感极好。旁边还有一叠柔软的毛巾和一套未拆封的洗浴用品。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多么“周到”。顾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拿起衣服,关上门,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任由泪水混合着热水无声滑落。

换上干净的衣服,柔软的面料贴着皮肤,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走出浴室,看到之前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已经被收走,地毯上她留下的水渍也被擦拭干净,仿佛刚才那场狼狈的闯入从未发生过。一切都恢复了井井有条的、令人窒息的整洁。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真实。

她走到被封死的落地窗前,透过金属百叶窗狭窄的缝隙往外看。外面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私人庭院,远处是苏黎世湖模糊的、灰蓝色的轮廓,更远处是城市的天际线。风景很好,很宁静,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可她却被困在这孤岛中央,动弹不得。

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水杯,里面是清水。她走过去,拿起水杯,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盯着那清澈的水面,里面倒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砸碎它!用锋利的碎片划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染红这洁白的地毯,让这冰冷的囚笼见证她的绝望和反抗!让陆沉舟看看,他精心打造的牢笼,关住的是怎样一个宁愿碎裂也不愿屈服的灵魂!

这个念头如此诱人,带着毁灭般的快感。她的手开始颤抖,杯沿抵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不。不行。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响起。不能这样。不能就这样认输。不能遂了他的愿。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父亲怎么办?林薇怎么办?“启明”怎么办?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安德烈……还有周子轩,那个真正的毒蛇,还在逍遥法外,觊觎着可怕的“信使”技术……她死了,谁去揭露这一切?谁去阻止他们?

恨意和求生欲在心底疯狂撕扯。最终,那一点点不甘的、倔强的火焰,压过了毁灭的冲动。她缓缓放下水杯,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她走到房间中央,在那张宽大得可以躺下四五个人的沙发上坐下,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身体的伤痛,精神的崩溃,让她昏昏沉沉。可一闭上眼睛,就是陆沉舟冰冷的眼神,周子轩阴鸷的笑容,安德烈染血的肩膀,还有那黑暗肮脏的下水道,冰冷的污水,呼啸的子弹……各种画面交织闪现,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更久远的过去。陵水海边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浑身是血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在顾氏,他手把手教她看报表时微蹙的眉头;慈善晚宴上,他挡在她身前时冰冷的侧影;还有更早之前,在那个逼仄的公寓里,他宣布婚约时不容置疑的语气……那些她曾以为是心动、是默契、是特殊对待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精心设计的陷阱,变成了刺向她心口的利刃。多么可笑,她竟然曾为这样一个满口谎言、心思深沉的骗子,动过心,伤过神。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脚踝的伤口更甚。她用力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钝痛。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刺痛和空洞的麻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顾小姐,晚餐。” 还是那个年轻女佣的声音。

顾微微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她不想吃,也吃不下。

门外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被推开一条缝,女佣推着一个精致的餐车进来,上面放着几样清淡但看起来很可口的菜肴,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女佣低着头,将餐车推到沙发旁的小几边,迅速摆放好,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全程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像完成一件既定的、毫无感情的任务。

门再次被锁上。

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勾不起她丝毫食欲,反而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她看了一眼那些精致的餐具,目光落在银质的餐刀上。很钝,不足以伤人,但也许……可以试试撬开那扇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自己否定。太天真了。陆沉舟既然敢把她关在这里,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扇窗,那些百叶窗,恐怕不是一把钝餐刀能撼动的。

她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坐到了小几旁,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也让她空荡荡的胃部发出抗议的声响。她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只是为了维持体力,为了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渺茫的“以后”。

晚餐撤走后不久,那个自称是私人医生的中年男人又来了,带着药箱,沉默地检查了她的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同样一言不发。临走前,他留下一小瓶白色的药片。“镇静,助眠。” 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也离开了。

顾微微看着那瓶药,没有动。她不需要镇静,更不需要在药物作用下沉入无知的睡眠。她需要清醒,需要思考,需要保存每一分力量。

夜幕降临,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角落里一盏昏暗的壁灯亮着,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窗外,苏黎世的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这间被精心打造的囚笼。

她抱膝坐在沙发上,望着那一道道被百叶窗切割的、冰冷的光带,思绪在混乱和清醒之间飘荡。周子轩的话,陆沉舟的警告,安德烈的暗示,父亲模糊的态度,还有那个神秘的、可怕的“信使”技术……像一团乱麻,在她脑海中纠缠不清。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到底该相信谁?父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陆沉舟对她,除了利用和控制,是否真的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哪怕只是刹那的动摇?

不,不能再想他。顾微微用力甩头,将这个软弱的念头驱逐出去。无论他是否有过真心,都无法改变他欺骗她、利用她、将她囚禁于此的事实。真心?在谎言和算计面前,真心何其廉价,何其可笑。

她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离开这里,如何……反击。

可怎么反击?她手无寸铁,身处牢笼,与世隔绝。陆沉舟的势力盘根错节,周子轩阴险狡诈,她一个人,能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像陆沉舟说的那样,认清自己的“位置”,乖乖“服从”,做一个听话的、等待命运安排的囚徒?

不甘心。她死也不甘心。

目光再次落在那瓶白色的药片上。一个念头悄然升起。如果……她“病”了呢?病得很重,重到需要去医院,需要见医生,需要离开这个房间?陆沉舟会让她死在这里吗?也许不会。但这也可能是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而且,装病能骗过那个专业的私人医生吗?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房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没有敲门。

顾微微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陆沉舟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冰冷的疏离感。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碟看起来像是手工烤制的小饼干。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但没有锁。脚步很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走到沙发前,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个生病的友人,而不是来面对一个被他亲手囚禁的、恨他入骨的“囚犯”。

顾微微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遇到天敌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她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憎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陆沉舟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从她苍白的脸,到她缠着纱布的脚踝,再到她紧紧攥着抱枕、指节泛白的手。那目光不像白天那样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评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让她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破损的珍宝,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在宽敞而冰冷的房间里蔓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牢牢罩住,几乎让人窒息。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最终,是陆沉舟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托盘上的牛奶和饼干,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喝了,有助睡眠。你看起来很累。”

顾微微没有动,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用那双空洞而冰冷、燃烧着暗火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陆沉舟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强求。他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姿态看起来放松,但顾微微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那目光太深,太沉,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脚还疼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顾微微依旧沉默,只是将怀里的抱枕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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