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学堂与分级教育(1/2)
尤记得崇祯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正月刚过的时候,新家峁学堂门前的两棵歪脖子柳树就抽了嫩芽,绿得像刚染的布。吴先生站在学堂院子里,看着扩建后的三间大教室——青砖墙,灰瓦顶,木格窗上糊着新纸,心里既欣慰又发愁。
欣慰的是,两年前那个只有五十个孩子、漏风漏雨的草棚学堂,如今变成了能容几百人的砖瓦校舍。发愁的是,学生多得快要溢出来了——去年秋收后,家家户户有了余粮,都想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适龄儿童(七到十二岁)登记数已经突破三百大关,可先生只有三个:他,还有两个老童生,一个叫王秀才(其实只是个童生,但大家尊称秀才),一个叫赵夫子(比王秀才有学问,但结巴)。
“吴……吴先生,”赵夫子结结巴巴地过来,“明……明天开……开学,三……三百个孩子,咋……咋教啊?”
吴先生看着这个说话比老牛拉车还慢的老夫子,叹了口气:“挤着教吧。大教室能坐八十个,咱们分三拨,上下午轮着来。”
“那……那得教……教到啥时候?”赵夫子眼睛都瞪圆了。
正说着,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像只小鹿似的跑过来,仰着脸,声音脆生生的:“吴爷爷!我爹说,过了年我就八岁了,能来学堂念书了!我娘给我缝了新书包!”她举起手里一个粗布缝的小包,上面歪歪扭扭绣了朵花,勉强能认出是朵菊花。
吴先生摸摸她的头,挤出一个笑:“好,红丫,开学就来报名。记得带《三字经》——没有的话,学堂有,借给你。”
“我家有!”红丫骄傲地说,“我爹用三斤麦子跟李大嘴叔换的!”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跑了。吴先生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了口气:这是今天第几个了?自从联盟宣布“所有适龄儿童必须入学,学费全免,书本费补贴”后,家长们疯了似的送孩子来。有孩子的欢天喜地,没孩子的甚至动了“借种生子”的念头——春娘昨天还跟他抱怨,说有对夫妻结婚三年没孩子,想找别人“帮忙”,被她骂回去了。
“得招先生啊。”吴先生跺跺脚,决定去找李健。这事不能拖了,再拖,三百个孩子能把学堂房顶掀了。
李健正在议事堂和几个新来的年轻人谈话。这些年轻人是最近半年陆续投奔来的,有的识文断字,有的会算账,有的甚至懂点医术。为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高瘦得像根竹竿,但眼神锐利得像鹰,说话带着浓浓的陕北口音,像在唱信天游。
“李盟主,”少年抱拳,动作干净利落。
“我叫李定国,陕北延安府人,跟随地主家的少爷看过在私塾教书,会读会写会算,还会点拳脚。听说您这儿重人才,不论出身,特来投奔。”
李健看着这个少年,心里一动。李定国——这个名字他太熟了。历史上的李定国,张献忠养子,明末名将,抗清英雄,最后病死在缅甸。现在,这个未来的名将就站在他面前,还是个青涩少年,眼神里有渴望,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
李定国原是张献忠的部下,张献忠死后,他率军转入滇、黔,旬月之间即破交水、曲靖,占领昆明。
随后,连克呈贡、师宗、通海、河西、蒙自、临安等地,悉平迤东;并于永历二年(顺治五年,1648 年)破沙定洲所据大小三百余寨,平定全滇。
时逢乱世,天下汹汹,李定国以春秋大义自许,倡议举滇、黔、蜀三地归就明室,诚心辅佐,恢复旧京,荡清海内。
永历六年(顺治九年,1652 年)三月,李定国率师东出,不一月,便连下沅州、遂卫、蓝田,、靖州,走马取武冈,进逼宝庆,真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负责镇守湖南的清续顺公沈永忠胆碎心寒,弃宝庆北遁,先奔至省会长沙,再逃至岳州。
沈永忠如此狼奔豚突,则清朝在湖南设置的许许多多道、府、州、县官有样学样,一窝蜂跟着逃窜。
于是,李定国跃马横刀,于俯拾之间就几乎遍布湖南全境,可谓英雄盖世,豪气冲天。
六月,李定国兵出祁阳,直取广西门户全州,尽歼清李养性之众,至榕江大破清镇南王孔有德,乘胜取桂林城,迫死孔有德,进而平定广西全省。
不得不说,李定国真是牛!
其自五月底出兵,到了八月中旬,攻无不克、战无不捷,横扫湖南、广西两省清军,真正的雷霆万钧、气吞山河,震撼天地。
顺治皇帝大惊,令洪承畴经略湖广、云贵、两广,自江宁移赴长沙,另派敬谨亲王尼堪,统十万之众,南下增援湖广。
尼堪,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第三子,亦即多尔衮的侄子、顺冶帝的堂兄,身经百战、谙于战阵。
然而,在衡州城北草桥、香水庵一带,李定国亲自率军与尼堪的八旗精兵展开决战,大获全胜,割下了尼堪的首级。
“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
此战过后,天下无数忠于明室的官绅百姓精神大振,交口同称大明中兴有望。
黄宗羲曾神采飞扬地说:“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笔而问天也!”
不过,明清易势,非李定国区区一名武将可以扭转,大明终于江河日落,大清最后坐拥了天下。
但这并不能掩没李定国善战、敢战之亮色。
李定国在大势已去的背景下,败走磨盘岭,巧施拖刀计,差点砍杀吴三桂,尽歼吴三桂追兵。
李定国入缅救主,以两千精兵攻缅都,把缅王吓得魂飞魄散。
则李定国用兵如神,攻城城下、野战战捷,能以少量的兵力摧败强敌,取敌帅首级于掌股之间,称之为“明末第一名将”,绝不为过。
“定国,”李健示意他坐下,“听说你半年前就来了,在民兵队表现不错,郑老汉夸你是棵好苗子。怎么,不想在民兵队干了?”
“想干,我喜欢当兵。”李定国坐下,腰背挺得笔直,“但我也想继续读书习文断字。我逃荒时,看见太多孩子不识字,被人骗去当苦力,被人卖到妓院。要是他们认得几个字,会算个数,哪怕只会写自己名字,将来日子就能好过些。我……我妹妹就是不识字,被人贩子骗走的,至今没找到。”
他声音低下去,但很快又抬起来:“李盟主,我知道乱世中刀枪、武力重要,但我觉得,笔杆子也重要。刀枪能杀人,笔杆子能救人。”
这话说到了李健心坎上。他看向其他几个年轻人:一个叫孙账房,以前在县城粮店管账,算盘打得噼啪响;一个叫周郎中,祖传医术,但没考过医官,流落至此;还有一个叫钱书生,考了三次秀才没中,心灰意冷。
“你们都想教书?”李健问。
众人点头。钱书生——其实才二十出头,但一脸沧桑——说:“李盟主,我们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子曰诗云,之乎者也。可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能教孩子们识字明理,让他们将来少走弯路,也算没白读这十几年书。”
李健沉吟。教育是大事,老师不光要识字,还要有正确的观念,不能教出一群只会死读书、满口仁义道德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他记得历史上李定国虽然跟了张献忠,但为人忠义,爱民如子,最后抗清殉国,是个有气节有担当的人。这样的人当老师,应该不会把孩子教歪。
“这样吧,”李健说,“你们先到学堂帮忙,跟着吴先生多多学习,然后再学怎么教书。一个月试用期,合格了,正式聘为教师,待遇从优——每月二十工分,包吃住,年底有奖励。”
“谢李盟主!”众人行礼。
李定国却没马上答应,他问:“李盟主,我能白天教书,晚上去民兵队训练吗?郑叔说我天生是当兵的料,我想学兵法,学打仗。”
李健笑了。这孩子,志向不小。“可以,文武双全更好。但记住,当老师要耐心,但不能把学生当兵练,但最基本的身体素质也可以适当训练,毕竟乱世就在眼前,多一份实力,多一份希望”
“我明白!” 李定国回答的铿锵有力。
于是乎,教师队伍扩充到了十人:吴先生任校长,王秀才、赵夫子、孙账房、周郎中、钱书生,加上李定国和另外四个年轻人。虽然教学经验不足,虽然师资水准也不咋滴。但热情高涨——毕竟,这是乱世中难得的稳定工作,还能实现“传道授业”的理想。
开学那天,学堂院子里像开了锅。三百多个孩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穿新衣的穿补丁的,挤得水泄不通。家长们站在外围,伸长脖子往里看,脸上有骄傲,有期待,也有担忧——担忧孩子学不好,白费了粮食。
吴先生站在台阶上,拿着铁皮喇叭(李大嘴最新发明)喊:“安静!安静!按年龄排队!七到九岁的站左边,十到十二岁的站中间,十三岁以上的站右边!”
孩子们乱哄哄地分了三堆。点完名,吴先生头大了:七到九岁的一百二十人,十到十二岁的一百五十人,十三岁以上的三十人。这怎么教?一个先生管一百个孩子?那不得累死?
分班容易,教学难。更大的问题是教材——只有五十本《三字经》,三十本《千字文》,还是不同版本的,有的字都不一样。很多孩子得共用一本,你扯过来我扯过去,没几天就得散架。
“得编新教材。”晚上,吴先生抱着仅存的几本完整书去找李健,愁眉苦脸,“《三字经》讲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昔孟母,择邻处’,好是好,但对农家孩子来说,不够实用。他们学了‘孟母三迁’,可咱们新家峁就这一块地方,往哪儿迁?”
李健正在看苏婉儿新做的《联盟收支预算》,闻言抬头:“吴先生说得对。咱们要编实用教材,教孩子们用得上的东西。”
“要编什么样的?”
“要实用。”李健放下账本,走到墙边挂着的新家峁地图前,“教识字,就从日常用字教起:粮食、农具、天气、疾病。教算术,就从丈量土地、计算产量、分配粮食教起。还要教卫生常识——为什么喝开水,为什么勤洗手;农技知识——什么时候播种,怎么施肥;安全常识——防火、防匪、防骗;道德规范——团结互助,勤劳诚实,爱护公物。对了,还要加一点简单的律法——咱们联盟的规章制度,用孩子能懂的话写出来。”
吴先生眼睛亮了:“这个思路好!李盟主,您来定框架,我来执笔!”
“我帮你。”李健说,“把李定国他们也叫上,年轻人脑子活,想法新。”
于是,新家峁第一套实用教材编写委员会成立了。李健任总顾问,吴先生主编,李定国、钱书生等年轻教师为编委,连苏婉儿都参与了——她负责算术部分,说“要跟实际账目结合”。
编写过程比想象中热闹。一群人在议事堂里吵翻了天。
王秀才坚持要加《论语》选段:“不学《论语》,何以明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话多好!”
李定国反对,他嗓门大:“农家孩子,学《论语》有什么用?学了‘学而时习之’,就能多打粮食?不如学怎么算账:一亩地产多少麦子,交多少税,剩多少口粮。不如学怎么种地:深耕浅种,施肥除草。”
钱书生弱弱地说:“可……可圣贤书总是要学的,不然怎么明事理……”
孙账房拨着算盘插话:“我觉着,算术最实用。我当年在粮店,见过太多人因为不会算账被坑。一斤麦子掺二两沙子,你算不出来,就得吃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