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学堂与分级教育(2/2)

周郎中慢悠悠地说:“卫生常识也得教。很多病是吃出来的、脏出来的。教孩子喝开水,勤洗手,能少死一半人。”

吴先生被吵得头大,一拍桌子:“都别吵!李盟主,您说!”

李健一直听着,这时才开口:“都要教,但要有主次。识字、算术是基础,必须扎实。卫生常识、农技知识、安全常识是生活必需,也要教。圣贤书……选几句最实用的教,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在哪都用得上。其他的,等孩子们基础打好了,有兴趣自己学。”

最后折中方案:教材分四册,每册侧重点不同。

《识字册》:收录五百个最常用字,按主题分类。比如“农事类”:耕、种、锄、收、粮、仓;“生活类”:衣、食、住、行、病、医。每个字配图——吴先生画的简笔画,虽然抽象得像鬼画符,但意思到了。还有组词、造句,都是日常用的。

《算术册》:从数数开始,到加减乘除,再到丈量、计算面积体积、分配比例。例题全是实际场景:一块地长二十步宽十五步,算面积;一家人五口,分一百斤粮,每人多少;建一间房需要八百块砖,现有五百块,还差多少。

《常识册》:包括卫生常识(喝开水、勤洗手、垃圾入桶)、农技知识(二十四节气歌、常见作物习性)、安全常识(火灾逃跑路线、遇见土匪怎么办)、道德规范(团结互助故事、诚实守信案例)。

《律法册》:其实就是新家峁的规章制度,用浅显的话写出来:为什么要交税(养民兵、建学校、修路),为什么要守纪律(大家安全),权利(分地、上学、看病)和义务(劳动、纳税、保卫家园)。

争议最大的是“圣贤语录”部分。王秀才坚持要加二十句,李定国说五句就够了。最后吵到李健那儿,李健拍板:十句。选最实用、最没争议的,比如“三人行必有我师”“温故而知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教材编写花了整整两个月。这期间,孩子们没书读,吴先生就临时教他们背《九九歌》、认身边的东西:桌子、凳子、窗户、门。李定国带大孩子们去地里,实地测量,回来算面积,虽然没课本,但学得津津有味。

教材编好后,更大的问题来了:怎么复制?新家峁没有印刷术,连雕版都没有。全靠手抄。

吴先生发动所有识字的人,包括刚学会写字的大孩子,一起抄写。议事堂成了大抄书场,几十个人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抄。孩子们抄书,既是学习,又是劳动——抄一页记一个工分,能换糖吃。

李定国字写得好,又快又工整,一天能抄三十页。他边抄边教旁边的孩子:“这个‘算’字,上面是‘竹’,下面是‘目’。古代用竹筹计算,要用心(目)去看。所以算术要用心。”

孩子们学得认真。他们知道,这些书抄出来是给自己用的,格外珍惜。有个叫狗剩的孩子,抄书时滴了滴墨在纸上,急得哭了,李定国安慰他:“没事,这点墨,就当给字点了颗痣。”

终于,三百套教材(每套四册)抄完了。虽然字迹五花八门,有的歪有的斜,但厚厚实实,散发着墨香和纸香。

教材解决了,教学方法又成了问题。传统私塾是先生念,学生摇头晃脑地背,背不出打手心。李健坚决反对:“咱们不体罚。要启发,要互动,要联系实际。”

他亲自示范了一节课,教“耕”字。

先带二十个孩子到地里,看王石头他们耕地。老牛拉着犁,泥土翻卷,孩子们看得入神。回来后在沙盘(木框装细沙)上写“耕”字,李健讲解结构:左边“耒”(古代农具,画了个像叉子的图),右边“井”(井田制,表示田地,画了方格)。然后组词:耕地、耕耘、春耕。再造句:春天到了,我爹去耕地了。

最后,让孩子们用树枝在沙盘上写。写对了表扬,写错了纠正,手把手教。一个叫铁蛋的孩子写了十遍才写对,李健没骂,反而说:“铁蛋有耐心,好样的。”

孩子们兴致勃勃。这种教学法,比干背“耕,耕田之耕”有趣多了。下课后,孩子们还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互相比赛。

年轻教师们跟着学。李定国教算术时,带孩子们去粮仓,实地测量麻袋高度、粮堆体积,回来算能装多少粮食。孙账房教记账,用真的账本示范,孩子们学怎么记收支。周郎中教卫生常识,带孩子们去河边,演示怎么用肥皂洗手,洗手前后水里的脏东西对比。

课堂活跃了,孩子们爱上学了。以前上学像受刑,现在像玩耍——虽然也得动脑子,但动得高兴。

但新问题又来了:孩子们基础差别太大。同一个班,有的已经会背《三字经》,有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有的算数快得很,有的数到二十就卡壳。按年龄分班不合理,聪明的孩子觉得无聊,总捣乱;慢的孩子跟不上,自卑。

“得分级教学。”李健说,“按实际水平分班,每级学不同的内容。学得快的可以跳级,学得慢的可以留级,但留级不是惩罚,是帮助——多学一年,基础打牢。”

分级制实施了。先考试——简单的识字、算术测试。结果出来:三百个孩子,分成了六级。一级(零基础)五十人,二级(会几十个字)八十人,三级(会百字、简单算术)七十人,四级(能读简单文章、二位加减)六十人,五级(能写短文、乘除)三十人,六级(相当于初小毕业)十人。

分级后,教学更有针对性。一级班从“天地人口手”开始教,六级班已经开始学《常识册》里的农技知识,甚至简单的几何。

效果立竿见影。聪明的孩子不觉得无聊了,李健给六级班开了“拓展课”:教他们看地图、写信、甚至简单的记账。慢的孩子也不自卑了,在适合自己的班级里慢慢进步。

教育体系初步成形:蒙学(一至三级,识字算术基础)一到两年,初学(四至五级,加深加常识)两年,高学(六级,实用技能)一到两年。总共五到六年,免费——其实是用联盟税收支付,每个孩子每年成本大约五十斤粮,但对家长来说,就是免费。

但更大的挑战在后面:那三十个大龄孩子(十三到十五岁),很多已经要帮家里干活,不能全天上学。还有几十个成年人——他们小时候没机会读书,现在看着孩子上学,心里痒痒。

“办夜校。”李健说,“晚上上课,白天干活。教材一样,进度慢些。先生……李定国,你愿意教夜校吗?”

“愿意!”李定国毫不犹豫,“我晚上本来就要训练,训练完正好上课。就是……夜校没灯油。”

“灯油联盟出。”李健拍板,“再穷不能穷教育,再黑不能黑课堂。”

夜校开班那天晚上,学堂最大的教室挤满了人。五十多个大孩子,二十多个成年人,有男有女。油灯点了八盏,还是昏暗,但学生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李定国站在前面,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但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刚训练完。他先教识字,从“夜”“校”两个字开始。

“夜,晚上。校,学堂。夜校,晚上上的学堂。”他声音洪亮,在黑夜里传得很远,“咱们白天干活,晚上学习。累不累?累。值不值?值!因为识字了,就能看懂布告,会算账了,就不会被人骗。咱们不是为科举,是为活得更明白!”

下面的人拼命点头。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手上全是老茧,握笔像握锄头,但他写得认真,一笔一画。他说:“我爹不识字,卖地被骗了,地契上写的是‘永久租赁’,他以为是‘卖断’。我要识字,以后不受骗。”

夜校每晚一个时辰(两小时),风雨无阻。慢慢地,成了新家峁一景。晚上,其他地方都安静了,只有学堂亮着灯,传来读书声、算盘声、讨论声。

教育,像一盏灯,在新家峁点亮。不仅照亮了孩子,也照亮了成年人,照亮了那些曾经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的人。

王秀才变化最大。以前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满腹经纶无处施展,整天唉声叹气。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备课、上课、批作业、家访,晚上倒在炕上就睡,但脸上有光了。他说:“以前读圣贤书,为了科举,为了做官。现在教书育人,看着孩子们一天天进步,铁蛋会写自己名字了,红丫会算账了,比中举还高兴。”

李定国更是找到了方向。他白天抽空教孩子,晚上抽空教大人,半夜自己还读书——李健给了他几本“兵书”,其实是李健凭记忆写的简易版《孙子兵法》《纪效新书》,夹杂着自己对现代军事的理解,根据地发展壮大,农村包围城市,游击战等。李定国如获至宝,每晚读到油尽灯枯。

“李叔” 有天他对李健说,“我以前觉得,乱世中只有刀枪有用,谁拳头硬谁说了算。现在觉得,教育更有用。刀枪能杀人,能抢粮,但抢来的粮会吃完,杀死的人会更多。教育能让人明理,让人知道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战。有了教育,人就不是野兽,是人。”

李健拍拍他肩膀,没说话。这孩子,悟了。就是不知道为啥叫自己叔?

崇祯四年的时候,新家峁的学堂里,读书声从早响到晚。这声音,在乱世的陕北,是如此珍贵,如此不合时宜——外面是刀兵、饥荒、死亡,这里是识字、算术、希望。

但李健知道,这希望是脆弱的。李大嘴的情报显示:

遍地流民,高迎祥,李自成等人物即将再次活跃,马上成为流寇主流,聚众流民数十万;

清兵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入关劫掠,毕竟清兵当家人目前觉得明朝瘦死骆驼比马大,入主中原。怕是把握不住。

朝廷呢?朝廷在加税,在党争,在杀忠臣,在争权夺利。

崇祯在位十来年,一国之首辅,走马观花似的换了好些人,窥一斑而知全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每天都在上演。

而新家峁,这个小小的孤岛,却在努力建造一个不同的世界:孩子能上学,成人能夜读,病人能就医,老人能善终。

也许,这个世界太小,改变不了大局。但至少,这三百多个孩子,这几十个成人,他们的人生,将因此不同。他们将识字,会算,明理,知道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人的尊严。

李健站在学堂窗外,看着教室里认真的面孔。油灯下,孩子们低头写字,大人皱着眉头算数,李定国在黑板上画图讲解。稚嫩的读书声、沉稳的讲解声、拨算盘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奇特的交响曲。

他改变不了历史,他知道大明将在十几年后灭亡,清军将入关,华夏将陷入更深的黑暗。

但也许,他能改变一些人的命运。能让他们多识几个字,多明一些理,在乱世中活得像个人,而不是野兽。

教育,是播种。种子撒下去,也许要很多年才能开花结果。也许这些孩子长大后,还是会面对战争、饥荒、死亡。

但至少,他们心里有光。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值得守护的。

窗内,李定国在教夜校学生念一句诗——是李健昨天刚教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孩子们念得磕磕巴巴,但很认真。

窗外,李健笑了。

有光明,就有希望。

有希望,就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