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汉中心事(1/2)
汉中的秋雨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淅淅沥沥打在城郊这处寻常院落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打湿了院角那丛枯槁的竹。守在院门外的两名夏军亲卫,裹紧了身上的棉甲,目光越过半开的柴门,落在廊下那个佝偻的身影上——“沈先生”又坐在那里了,怀里抱着个磨得发亮的紫檀木盒,从清晨到日暮,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两个字:“长安……长安……”没人敢叫他本名林缚,这是陛下亲传的规矩,连汉中知府都只称他“沈翁”。
“这沈先生,在汉中躲了三年,还惦记着长安呢。”年轻些的亲卫赵小虎,刚从京营调过来,对着身旁的老兵王忠低声说道。他虽没见过林缚本人,却在军中立过誓,要守好这处“寻常院落”——入营第一天,校尉就密告,院里住的是前朝太上皇,当年陛下林瑾以“禅让”之名接位,实则将他架空,送离长安时亲言“保你一世安稳,勿再问朝政”。赵小虎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老人,为何值得朝廷派亲卫轮班值守,每月还要将他的近况加急送往长安。
王忠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作响,声音压得极低:“别叫沈先生,心里记着他是林缚。当年长安城里,他是开国的先皇,亲手把林瑾从行伍里提拔出来,封他为征北大将军。后来朝堂党争,他偏听文臣之言削兵权,反被林瑾借着‘清君侧’稳住了局势,最后只能在禅位诏上签字。”他朝林缚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念的不是长安的城,是太极殿的龙椅,是他当年一呼百应的威势——只是如今,连姓名都不敢用了。”
话音刚落,廊下的林缚突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声打破了院中的沉寂,他怀里的木盒险些滑落,枯瘦的手指立刻死死扣住盒沿。赵小虎借着雨声的掩护探头去看,只见木盒上没有雕花,只在侧面刻着极小的“御赐”二字,漆皮都被摩挲得露出木纹,想来是日日都贴在身上的物件。
负责照料他的老仆陈忠,原是他的贴身太监,如今也换上了粗布衣裳,端着一碗稀粥走过来,见了林缚这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喝口粥吧,今日炖了羊肉,暖身子。”林缚像是没听见,目光直直地望着西北方向——那是长安的方位,秋雨模糊了天际线,连远山的轮廓都看不真切,他却像能穿透雨幕,看到太极殿的琉璃瓦,看到丹陛上跪拜的百官。
“当年在长安,这个时节该吃刚上市的冬枣了。”林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太极殿外的那棵冬枣树,还是朕登基那年亲手栽的,如今该枝繁叶茂了吧?”陈忠端着粥的手顿了顿,低声道:“长安的消息刚传过来,说西域的夏蕃联军打了大胜仗,王保保将军在焉耆草原演兵,周边部落都归顺了,商路比从前更通畅了——陛下还让知府捎来话,说今年冬枣熟了,会让人送来。”他刻意把“林瑾”说成“陛下”,免得触怒林缚。
林缚的手指猛地收紧,木盒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他当然知道夏军的威势,这些日子,汉中城里到处都在传西域的捷报,连街边卖糖人的小贩都在说“当今陛下的火铳能打三里地,吐蕃的骑兵比风还快”。可这些荣光,本该是他的——当年他力主北伐,却被文臣以“国库空虚”阻拦,如今林瑾用他当年攒下的军资拓土开疆,他却只能隔着千山万水听着,像个偷生的局外人。
三年前,太极殿的禅位大典上,他穿着褪色的龙袍,看着林瑾一身明黄朝服走上丹陛,耳边全是百官“吾皇万岁”的呼喝。那时的他,还抱着“太上皇”的体面,以为林瑾会留他在长安养老,却没料到三日后就接到“迁居汉中”的旨意,随行的只有陈忠和二十名“护卫”——说是护卫,实则是看守。他才明白,林瑾要的不是禅让的虚名,是彻底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他还是这么急。”林缚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当年朕劝他缓一缓,先稳住江南士绅再推新政,他不听;如今拓西域、练联军,还是这么雷厉风行。”他颤巍巍地打开怀里的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半块龙纹玉玺——那是他当年仓皇离京时,偷偷从御案下摸走的,另一半还在林瑾手里。玉玺的边角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的“受命于天”四个字,还带着当年的帝王气。
赵小虎凑在门缝里看得真切,那龙纹玉玺虽只有半块,却透着逼人的气势,他忍不住对王忠说:“他要是真惦记长安,怎么不回京城找陛下?听说陛下登基后,从没杀过前朝旧臣。”王忠瞥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回不去了。他手里的半块玉玺就是祸根,一旦露了行踪,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怒,那些想借着‘复立先皇’作乱的藩王,第一个就会来绑他。他在这儿隐姓埋名,才算真的安全。”
雨停的时候,汉中知府亲自来了,送来一封密信和一坛酒——那是长安产的“西凤酒”,是林瑾特意让人捎来的。密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近况已阅,冬枣下月送到,勿与外人往来。”字迹是林瑾的亲笔,笔力雄浑,和当年林缚教他写字时的笔法如出一辙。陈忠将酒坛打开,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林缚的鼻子动了动,目光终于从半块玉玺上移开。
“还是这个味道。”他倒了一杯酒,酒液清澈,映出他鬓角的白发。当年在军营里,他第一次赏林瑾喝酒,就是这种西凤酒,那时林瑾还只是个校尉,捧着酒碗说“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后来他登基,每次大捷都用这种酒庆功,林瑾总在一旁陪饮,说“陛下的江山,该用这烈酒来守”。如今酒还是当年的酒,说话的人却一个在长安高居帝位,一个在汉中隐姓埋名,连龙袍都不敢再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