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汉中心事(2/2)
喝到第三杯时,林缚终于不再只念“长安”,开始断断续续说起往事。他说长安的冬枣有多甜,说太极殿的烛火有多亮,说当年林瑾平定叛乱归来,他亲自为林瑾披甲,两人在御书房喝到天明,林瑾醉着说“陛下信我,我便绝不负陛下”。这些话,他说得颠三倒四,却字字清晰地落在门外赵小虎的耳中,带着旁人听不懂的悔恨与怅然。
“原来他跟陛下还有这交情。”赵小虎咂舌,“那陛下为何不让他回长安?”王忠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当年林缚偏听文臣削兵权,朝堂上下都知道他猜忌功臣,如今林瑾把江山治理得更好,他回去了算什么?太上皇?还是废帝?”王忠顿了顿,望着院中的林缚,“再说,陛下把他放在汉中,看似软禁,实则是护着他。真回了长安,那些被林缚贬斥的武将、被他压榨的百姓,怕是容不下他。”
夜色渐深,林缚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半块玉玺,嘴里偶尔还会蹦出“长安”“太极殿”的字眼。陈忠收拾碗筷时,看到他眼角挂着泪痕,不知是醉的,还是哭的。院门外的火盆已经燃尽,赵小虎打着哈欠问:“王哥,咱们还要守他多久?他这模样,就算身份暴露,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守到他寿终正寝。”王忠望着西北方向的星空,那里的星辰格外亮,像是长安的灯火,“陛下当年对他有承诺,保他一世安稳。你没见陛下特意送酒来?那是心里还记着当年的恩情,也怕他真的想不开——这半块玉玺,既是念想,也是催命符。”
几日后,送往长安的密报由赵小虎亲手递送。密报里详细写着林缚的日常:“化名沈翁,每日晨起坐于廊下,抱紫檀木盒念‘长安’,食少事简,见长安西凤酒稍有精神,谈及往事泣笑交加,无会客、无书信往来,身份未暴露。西域捷报传入时,曾驻足西北方向良久,神色复杂。”
此时的长安,林瑾正在御书房批阅王保保的捷报,看到汉中送来的密报,指尖在“抱紫檀木盒”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他当然知道木盒里是什么,那半块玉玺是他故意留下的,算是给林缚留的最后一点体面。他让人把那坛西凤酒的空坛找出来,放在御书房的角落,又提笔在密报上批道:“冬枣熟后,亲自挑选上等的送去,再增派两名厨子,按长安御膳房的口味照料。”
李善长走进来,看到密报上的批语,笑着说:“陛下还是念着先皇的旧情。其实他在汉中隐姓埋名,对朝廷也是好事——既堵住了乱臣贼子的口,也全了陛下‘禅让’的美名。”林瑾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带着几分复杂:“朕当年受他知遇之恩,若不是他偏听偏信,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他是个好将军,却不是个好皇帝。让他在汉中安稳度过余生,便是朕能给的最好结局。”
汉中的林缚还不知道长安的安排,他依旧每日坐在廊下,抱着木盒念“长安”。只是秋雨过后,他开始对着西北方向练字,写的不再是“长安”,而是“受命于天”,笔锋虽不如从前刚劲,却多了几分认命的平和。守在院外的赵小虎发现,他偶尔会对着长安的方向笑了,嘴里不再只是单调的“长安”,还会加上一句:“这江山,终究是交给对的人了……”
院角的枯竹,在一场雨后竟抽出了嫩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赵小虎指着嫩芽对王忠说:“你看,这竹子都活过来了,沈先生是不是也想通了?”王忠望着那抹绿色,又望向西北方向,点了点头:“想通了就好,在这儿安稳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湿冷的风又吹过汉中的街巷,却吹不散林缚眼中的光——那是对长安的最后惦念,是对过往的释怀,也是对余生的认命。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御书房的烛火依旧亮到深夜,林瑾手中的朱笔,正为这对君臣的过往,写下最终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