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兵临辽阳与敌情研判(1/2)

洪承畴的车驾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抵达沈阳的。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乐喧天,只有百十名精悍的标营亲兵护卫着几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南门入了城。若不是提前得了消息,王靖远亲自带人在城门内迎候,这番做派倒像是哪个低调赴任的地方文官。

车帘掀开,洪承畴探身下车。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半旧的绯色云雁补子官袍,外罩一件深青色绒披风,整个人透着一种久居上位、却又刻意收敛的沉稳气度。比起王靖远印象中,这位督师大人似乎更瘦了些,眼角的纹路也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明锐利,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

“末将王靖远,参见督师大人!”王靖远抱拳躬身,甲胄铿锵。身后周遇吉、赵大锤等将领齐刷刷行礼。

洪承畴脚步未停,脸上却已绽开温和的笑容,快走两步上前,伸手虚扶:“靖远伯何必多礼!快快请起!诸位将军请起!”他握住王靖远的手臂,力道适中,目光在王靖远脸上停留片刻,感慨道,“靖远已是国之柱石,威震辽东了!沈阳光复,实乃不世之功,本督在京城闻讯,亦是心潮澎湃啊!”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放得低。王靖远顺势起身,同样面带恭敬:“督师过誉。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洪督师运筹帷幄,靖远方得侥幸成功。督师一路辛苦,还请先至行辕歇息。”

“诶,军情如火,岂敢怠惰。”洪承畴摆摆手,目光却已扫过城门内外井然有序的巡逻士兵和正在清理废墟的民夫,微微颔首,“靖远治军有方,城防亦见章法。走吧,去你那里,先把正事说了。”

一行人骑马前往原中卫衙门改建的督师行辕。路上,洪承畴并不多言,只是偶尔询问几句沈阳收复后的民生安抚、粮储情况,王靖远一一作答,简明扼要。跟在后面的周遇吉与赵大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位洪督师,果然那般,务实,且谨慎。

行辕内早已收拾停当。正堂做了议事厅,墙上挂着大幅辽东地图,沙盘也已按最新情报更新。炭盆烧得暖烘烘,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众人落座,亲兵奉上热茶便退了出去,只留洪承畴带来的两名幕僚和王靖远这边的苏远清、周遇吉、石锁等核心人员在堂。

没有过多的寒暄,洪承畴接过幕僚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便径直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辽阳:“靖远,辽阳情况如何?皇太极进去后,有何动向?”

王靖远起身,走到沙盘旁,拿起一根细木棍:“回督师。自九月廿七皇太极遁入辽阳,已近半月。据我军哨探及城内细作回报,其入城后,首要之事便是收拢败兵,整饬防务。”

他指向沙盘上辽阳城的模型:“辽阳城防,本就在沈阳之上。城墙高厚,外有护城河引太子河水灌入,河宽水深。四门皆有瓮城,城头炮台林立,据查有大小火炮不下百门,虽多为旧式,但数量可观。皇太极入城后,又强征民夫,加筑了多处羊马墙和护城壕,并在城外五里内砍伐树木、清空村落,制造了开阔的射界。”

洪承畴凝神听着,不时微微点头。

“守军方面,”王靖远继续道,“原辽阳驻军约两万两千人,多为汉军旗及蒙古附庸兵。皇太极带入城的残部,包括其亲卫两黄旗、两白旗精锐,以及从沈阳逃出的部分零散兵马,总计约四五千人。眼下辽阳总兵力,当在两万万五千至两万八千之间。其中,能战之精锐,应在半数以上。”

“粮草物资呢?”洪承畴问。

“辽阳本是后金重要仓储之地。去岁辽东丰收,其粮秣多囤于辽阳、沈阳。沈阳被我所得,但其在辽阳的储粮,据细作冒险探知,至少可支全军半年之用。此外,军械、火药、箭矢等物,亦储备充足。”王靖远语气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堂内气氛微微一沉。

两万五千以上的守军,坚城利炮,粮草充足。这辽阳,果然是一块比沈阳更难啃的硬骨头。

洪承畴沉吟片刻,又问:“敌军士气如何?将领之间,可有龃龉?”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王靖远精神一振:“督师明鉴。辽阳守军,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矛盾,或可为我所用。”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石锁和城内细作送回的纷杂信息,“其一,汉军旗与满洲八旗之间,素有隔阂。汉军旗待遇较低,战时多为炮灰,早怀怨望。此番沈阳轻易失守,不少汉军旗官兵家属陷于城中,生死未卜,更添离心。”

“其二,便是皇太极与诸贝勒之间,恐怕也非和睦。”王靖远声音压低了些,“沈阳失陷,皇太极威信大损。此番逃入辽阳,乃是弃都城而走,虽称‘战略转进’,但毕竟狼狈。多尔衮、代善、阿济格等掌兵贝勒,心中作何想法,难以预料。细作曾听到风声,逃入辽阳当日,宫中曾有过激烈争执,虽未公开,但嫌隙已生。”

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具体争执何事,可知晓?”

“似是……退路之争。”王靖远道,“有一派主张死守辽阳,与我一决生死;另一派则认为辽阳虽坚,但已是孤城,明军士气正盛,火炮犀利,久守必失,主张弃辽阳,北退赫图阿拉,甚至更往北走,联络科尔沁等部,以图再起。皇太极……似乎倾向于前者,但反对声不小。”

“北退?”洪承畴捻须沉思,“若是北退,倒是个麻烦。辽东地广,追之不及,若让其与蒙古深结,恐成边患不绝。”他看向王靖远,“你如何看?”

王靖远毫不犹豫:“绝不能让其北退!必须在辽阳解决掉皇太极主力!一旦其遁入深山老林或远联蒙古,则剿灭难矣,辽东永无宁日!所以,此战关键在于两点:一,速战速决,不能给其从容撤退的时间;二,围城必阙,但要阙得巧妙,既不让其觉得是死路一条而拼死守城,又不能真的让其主力溜掉。”

“围三阙一?”洪承畴微微颔首,“古之善法。但阙向何方?又如何保证其按我预想之方向溃退,而非固守或分散逃窜?”

“这正是需要仔细斟酌之处。”王靖远用木棍在沙盘上虚画,“辽阳北面是山地,通往抚顺、铁岭,最终可达赫图阿拉;东面过太子河是丘陵,亦可迂回北上;西面则较为开阔,通往辽中、广宁方向。若按常理,围三阙一,多阙其归路,迫其出城与我野战。但皇太极用兵老辣,未必会上当。”

洪承畴走近沙盘,仔细端详良久,忽然问道:“喀喇沁部那边,态度如何?”

“巴特尔台吉信守承诺,四千骑兵仍在辽阳西北敖汉草原游弋,既监视辽阳动向,也防备可能从西面来的蒙古其他部落援军。不过……”王靖远实话实说,“草原部落,利字当头。若见我军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其态度或会转变。日前巴特尔曾派人暗示,希望朝廷之前承诺的赏赐和互市条款,能尽快落实。”

“此事本督已有安排。”洪承畴道,“朝廷的封赏文书和第一批茶砖盐巴,已在路上。可派人告知巴特尔,只要其继续牵制辽阳西北,事后辽阳城中财货,必有他一份。另外,本督会行文蓟镇、宣大,加强边市管理,对喀喇沁部适当倾斜。”他处理这些事务显得驾轻就熟,“蒙古之事,以羁縻、利诱为主,暂可无忧。眼下关键,还是辽阳本身。”

他直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目光却始终不离沙盘上的辽阳城。“皇太极想守,内部有人想走……这是个机会。或许,我们可以帮那些‘想走’的人,下下决心。”

王靖远心中一动:“督师的意思是……用间?”

“不止是用间。”洪承畴停步,目光扫过堂内诸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辽阳城内,成分复杂,汉民众多,汉军旗官兵更是人心浮动。此乃我之大利。可双管齐下。”

他走回主位坐下,语气沉稳地开始部署:“其一,正面施压。靖远,你部休整补充已近半月,士气正旺。即日起,移营前进,进抵辽阳城南十里扎营,做出即将大举攻城的姿态。每日派小股精锐,逼近城下挑衅,袭扰其巡骑,用火炮试射其城墙薄弱处。不必真的大举进攻,但要让皇太极感觉到,我大军压境,攻击随时可能到来,迫使他将主要精力和兵力集中在防御上,无暇他顾,也无力从容布置撤退。”

“末将领命!”王靖远肃然应道。

“其二,攻心乱敌。”洪承畴继续道,“立刻大量印制劝降文书,列明我军政策:汉军旗官兵、汉民百姓,只要放下兵器,一律不杀;擒斩或献城有功者,重赏;愿回乡者,发给路费;愿从军者,一视同仁。用箭射入城中,派降兵或细作在夜间于城外喊话。尤其要强调,沈阳汉民已得妥善安置,城内汉军旗官兵家眷平安。此外……”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散播流言,就说皇太极已密令,若城破在即,先屠尽城中汉民汉兵,以免资敌。真真假假,搅乱其军心民心。”

苏远清立刻道:“学生这就去办。文告内容,当入情入理,直指其心。”

“其三,用间分化。”洪承畴看向石锁,“石将军,你麾下斥候精锐,又熟悉辽东情弊。可选派机警忠诚之人,携带重金、密信,设法潜入辽阳,或联络城中潜伏的细作,重点接触汉军旗中高层将领,以及……对皇太极不满的满洲贵族。不必要求他们立刻献城,只需传递消息,动摇其心,甚至在其内部制造猜忌。比如,可散布消息,说多尔衮已与我有密约,城破之日便是他取代皇太极之时……”

石锁眼中寒光一闪,抱拳道:“属下明白!定让其内部疑神疑鬼,互相提防!”

“其四,断其外援与退路。”洪承畴的手指重重点在辽阳以北、以东的区域,“周遇吉将军。”

“末将在!”周遇吉踏前一步。

“着你率本部五千精锐,并调吴参将蓟镇兵两千,即日出发,秘密运动至辽阳城东太子河东岸。择险要处扎营,多设旌旗,广布疑兵,做出大军欲截断其东面退路、并防备朝鲜方向可能援军的态势。你的任务,是威慑,是封锁,让皇太极不敢轻易从东面撤退或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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