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朝廷嘉奖与隐忧(1/2)

沈阳城破的第七日,辽东的深秋已有了刺骨的寒意。可北京城里,却因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份捷报,燥热得如同三伏天。

捷报是子夜时分送进宫的。据说当值的通政司官员看到绢书上“沈阳光复”四个字时,手抖得差点把茶盏摔了,连滚爬爬冲向西苑。西苑的灯火亮了一夜,翌日清晨,满京城的百姓就看见一队队锦衣卫骑着快马,在各大街巷张贴皇榜告示。

那告示写得文绉绉的,可大意谁都懂:靖远军总兵王靖远,于九月廿七率部攻克沈阳,斩首万余,虏酋皇太极仓皇北遁,伪金都城光复!

炸了。

真真是炸了锅。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连夜改本子,唾沫横飞地讲“王将军三炮轰开沈阳城”;街头巷尾,百姓交头接耳,有说亲眼见过王将军天神下凡的,有说靖远军火器厉害能喷十丈火的:越传越玄乎;就连那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翰林清流,也不得不捻着胡子,在诗会上憋出几首“王师北定”的酸诗来应景。

当然,也有人睡不着觉。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皇帝朱由检盯着案上那份摊开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捷报,已经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因长期熬夜而深陷的眼睛明明灭灭。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鬓角却已有了几丝与年龄不符的霜白。

“沈阳……真打下来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绢纸边缘,那上面还有辽东特有的、混合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

“皇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脸上堆满了笑,褶子都挤成了一朵菊花,“自万历爷那会儿萨尔浒败了,咱大明多少年没在辽东这般扬眉吐气了?王靖远此功,堪比当年戚少保平倭啊!”

崇祯抬起头,看了王承恩一眼,没说话,眼神却复杂难明。

喜,自然是喜的。沈阳一克,辽东大局已定,北疆最大的心腹之患去了大半。这些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辽饷,或许也能松快些。更重要的是,这胜利来得太是时候了:内地流寇渐起,陕西那边高迎祥、李自成闹得越来越凶,朝廷正需要这样一场大胜来提振人心,震慑不轨。

可……

他目光落在捷报最后几行:“……然虏酋皇太极率亲卫残部,由密道遁走,北奔辽阳。臣已遣精骑追击,并整饬兵马,筹备粮械,拟于旬日之内,乘胜进击辽阳,犁庭扫穴,以竟全功……”

王靖远要打辽阳。

这本在预料之中,也是他之前默许甚至鼓励的。可当胜利真的摆在眼前,当王靖远和他的靖远军携光复沈阳之威,声望如日中天时,崇祯心里那根名为“猜忌”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袁崇焕的影子还没完全散去:那个也曾被他寄予厚望、赐予尚方宝剑的督师,最后是怎么死的?固然有其擅杀毛文龙、私下议和等取死之道,但根源,何尝不是功劳太大、兵权太重?

如今王靖远呢?萨尔浒溃卒起家,短短数年,练强兵,造利器,复宁锦,守蓟州,如今连沈阳都打下来了。麾下靖远军已膨胀至两万五千余,皆是能征惯战的精锐,火器之利冠绝诸军。此番又获“光复伪都”的不世之功,若再让他打下辽阳,彻底平定辽东……到时候,赏无可赏,封无可封,这辽东,还姓朱吗?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王承恩何等机敏,察言观色,便知皇帝心结所在。他微微躬身,小心翼翼道:“皇爷,王总镇自然是忠勇可嘉的。不过……辽阳毕竟不比沈阳,城坚兵多,皇太极又是百足之虫。是否让王总镇稍作休整,稳扎稳打?也好让朝廷……嗯,从容筹措粮饷,协调各方。”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缓一缓,别让王靖远冲得太快,也好让朝廷有时间想想怎么“安排”这位骤然崛起的将星。

崇祯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辽阳要打。辽东不平,北疆不宁。王靖远……忠勇勤勉,朕深知之。”他顿了顿,仿佛在权衡每一个字的分量,“拟旨吧。沈阳大捷,将士用命,功在社稷。晋王靖远为左都督(虚衔),实授‘提督辽东诸军事’,总揽辽东军务。加封‘靖远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赏银万两,绸缎千匹。其余有功将士,着兵部核实议赏。”

王承恩飞快记下,心中暗惊。左都督是正一品武职虚衔,尊荣无比;“提督辽东诸军事”则是实实在在的总揽大权,地位已在寻常总兵之上;再加上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这份封赏,不可谓不厚。看来皇爷虽然忌惮,但眼下辽东局面和朝廷声望,都逼着他必须重赏功臣。

果然,崇祯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旨意中……再加一句。”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压得很低,“‘勿骄勿躁,早定辽阳。着蓟辽督师洪承畴,统筹辽阳战事,节制诸军,王靖远当悉心辅佐,共竟全功。’”

王承恩笔尖一顿。高,实在是高!明升王靖远,暗地将辽阳战役的统筹指挥权,交给了洪承畴。洪承畴是正经进士出身,历任督抚,老成持重,是朝廷信得过的“自己人”。让他来节制,既给了王靖远面子,又套上了笼头。最后那句“悉心辅佐”,更是意味深长。

“奴才明白,这就去拟旨,明日一早便发往辽东。”王承恩躬身道。

“还有,”崇祯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一丝冷意,“告诉洪承畴,辽东战事,朕全权委他。该怎么做,他当有分寸。辽东……不能再出一个跋扈将军。”

“是。”

……

十日后,沈阳。

曾经的伪金皇宫,如今的靖远军临时统帅部,依旧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焦糊、药味和忙碌的气息。城内的秩序基本恢复,街面由吴参将的蓟镇兵和部分靖远军轮流巡逻,严禁骚乱。商铺在官府鼓励下陆续开张,粮价被强行平抑,流民得到初步安置。但战争的创伤随处可见,断壁残垣间,拾荒的百姓默默翻捡着,眼神空洞。

王靖远没住在皇宫里,而是在靠近东门的一处原明朝富商大宅办公。宅子不小,前院被改成了签押房和议事厅,文书、参军进出匆匆;后院则简单收拾了几间房,供他和少数亲随居住。

此刻,议事厅内,炭盆烧得正旺。王靖远披着一件半旧的深蓝棉袍,坐在上首,下首坐着周遇吉、赵大锤、狗剩、石锁,还有从锦州快马赶来的苏远清。张老栓忙着清点府库和安顿后勤,林秀儿在伤兵营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来。

气氛有些沉闷。

赵大锤闷声道:“将军,追了三天三夜,过了浑河,那皇太极跟钻了地似的,没影了!沿途倒是宰了些掉队的鞑子,可正主……唉!”他重重捶了下大腿,很是不甘。他带一千骑兵出北门狂追,最终只在辽阳西南百里外发现了丢弃的马车和少量辎重,显然皇太极轻装简从,早就遁入了辽阳城。

“辽阳城高池深,守军不下两万人,皇太极进去,便是龙归大海。”周遇吉冷静分析,“强攻不易。”

狗剩挠挠头:“咱们的火炮,打沈阳够呛,打辽阳……得更大的家伙。李铁山那边已经在赶工了,但需要时间。”

周遇吉沉默着。他知道这些困难,但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今早刚刚收到的那封来自京城的、语气异常客气甚至热情的私人信件。写信的是他一位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远房表叔,如今在通政司做个闲差,信中拐弯抹角,恭喜他立下大功,又说“京中议论纷纷,皆言将军乃卫霍再世”,最后“不经意”提起,近日有几位御史言官,似乎在打听靖远军的粮饷消耗和伤亡抚恤数额……

这不是祝贺,是警钟。

“苏先生,”王靖远看向风尘仆仆的苏远清,“锦州那边如何?朝廷的封赏旨意,怕是在路上了吧?”

苏远清捋了捋胡子,他是直接从锦州过来的,带来了更全面的后方消息。“总镇,锦州一切安好,粮械转运顺畅。朝廷的封赏旨意,按路程,三日内必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诸将,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学生离锦前,收到兵部一位旧友的密信。信中说,朝中对沈阳大捷自然欢腾,但于总镇请旨即攻辽阳一事……颇有分歧。有言‘宜乘胜席卷’,亦有言‘士卒疲惫,当缓图之’。更重要的是……”他看向王靖远,“洪督师已奉密旨,全权统筹辽阳战事。恐怕不日便将亲赴辽东。”

“洪督师要来?”赵大锤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有督师坐镇,粮饷调配更便利!”

周遇吉和狗剩没说话,看向王靖远。

王靖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洪承畴来“统筹”,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朝廷若不派人来“统筹”,那才是怪事。

“洪督师老成谋国,有他主持大局,自然是好的。”王靖远缓缓道,“辽阳之战,关乎能否彻底铲除后金,确需周密筹划,非我一军之事。”他话锋一转,“不过,战机稍纵即逝。皇太极新败,辽阳人心惶惶,其内部矛盾必因沈阳失陷而激化。若等其缓过气来,整合了辽阳兵马,甚至联络蒙古,则事倍功半。”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新绘制的辽东地图前,手指点在辽阳:“所以,辽阳必须打,而且要快打!但我们不能蛮干。苏先生。”

“在”

“你即刻以我的名义,再拟一份奏章。内容有三:其一,详陈沈阳之战我军伤亡、消耗,彰显将士艰苦,并非轻易取胜;其二,汇报辽阳敌情研判,强调皇太极遁入辽阳后,整合残部、负隅顽抗之态势,突出进攻辽阳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其三……主动提请,愿将辽阳战役前期筹备、情报搜集、战术拟定等具体军务,报请洪督师裁断,我军愿为前驱,听从调遣。姿态要低,理由要足,语气要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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