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轮回初启 凡尘问道(2/2)

伤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客栈老板见他孤苦无依,伤势沉重,倒也没有立刻催赶,只是每日送些稀粥咸菜。林墨每日除了喝药,便是昏睡,或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

伤势稍有好转,能勉强下地走动时,已是一个月后。天气愈发寒冷,年关将近。盘缠早已用尽,客栈老板虽未明说,但脸色已日渐不耐。

这一日,风雪交加。林墨拖着仍未痊愈的病体,再次来到了刘府门前。这一次,他不再奢求拜师,只想恳求刘大儒能看在同是读书人的份上,借阅几本他未曾读过的经义注解,或是给予一两句指点。

他在风雪中站了整整一个上午,浑身冻得僵硬,脸色青白。府门终于开了一条缝,出来的却不是恶仆,而是一位穿着厚实棉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那位刘大儒本人。他似是正要出门,看到门口几乎冻成雪人的林墨,眉头微皱。

“学生林墨,拜见刘老先生。”林墨强撑着行礼,声音颤抖。

刘大儒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衫和冻得开裂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你便是月前那个在门前昏倒的书生?”刘大儒声音平淡。

“正是学生。”林墨心中一紧。

“听闻你月前曾为护一妇人药资,与歹徒搏命,受伤颇重?”

林墨一愣,没想到此事竟传到了刘大儒耳中,低头道:“学生……学生只是恰逢其会。”

刘大儒沉默了片刻,风雪更急了。他缓缓开口:“读书人,当有浩然之气,亦需明辨时势,保全有用之身。你既有此血性,为何在学问一道上,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林墨苦涩道:“学生愚钝,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刘大儒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手抄册子,递给林墨:“此乃老夫早年游学时的一些读书心得与经义批注,不算珍贵,或对你有所裨益。拿去吧。年关将至,早些归家,莫要让家中亲人挂念。”

林墨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本尚带着体温的册子,如同接过千斤重担,眼眶瞬间湿热。他深深一揖到底:“学生……拜谢先生赠书之恩!”

刘大儒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上了早已等候在旁的暖轿。

捧着那本薄薄的册子,站在漫天风雪中,林墨心中五味杂陈。这算是指点吗?或许算。但这能改变他的命运吗?他不知道。

他没有立刻离开州府。靠着刘大儒赠予的册子和之前受伤时的一点“名气”,他在城中一家小书店找到了抄书的活计,虽然报酬微薄,但足以糊口,并租下一间狭小潮湿的柴房栖身。他白日抄书,夜晚便就着昏暗的油灯,如饥似渴地研读那本册子,并结合自身理解,重新审视过去所读的经典。

刘大儒的心得确实精辟,许多过去困惑之处豁然开朗。他的文章风格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迂腐匠气,多了几分源自真实经历的沉郁与力量。

转眼又是一年秋闱。林墨再次踏入考场。这一次,他下笔如有神助,将多年坎坷、生死感悟、以及对圣贤之言的新的理解,尽数倾注于字里行间。

放榜之日,他挤在喧嚣的人群中,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找到了!第二十七名,林墨!

中了!他终于中了秀才!虽然名次不高,但这意味着他获得了继续参加更高一级考试的资格,获得了进入官学读书的资格,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最初一块基石!

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泪水模糊了视线。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无数次绝望的打击,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微弱的回响。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在眼前展开。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他刚刚看到希望时,给予他最沉重的打击。

就在他准备启程前往府学报道的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席卷了州府。林墨因长期营养不良、旧伤未愈、又居所潮湿,抵抗力极差,很快便感染了。

高烧,昏迷,咳血。

这一次,没有好心人塞来的救命钱,没有刘大儒雪中送炭的赠书。小书店因时疫关门,柴房主人怕被传染,将他连人带那点可怜的家当扔到了城外一处荒废的义庄。

躺在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草席上,周围是几具盖着破草席的无人认领的尸首。林墨的意识在高温与寒冷中交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清醒时,他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迅速流逝。胸肺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义庄破败屋顶漏下的、惨淡的月光。

他想起父母早逝时无助的泪水,想起族中长辈冷漠的眼神,想起一次次落榜后街坊的窃窃私语,想起刘府门前恶仆的推搡,想起风雪中刘大儒那一声叹息,想起放榜时那一刻的狂喜……

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他曾以为中了秀才便是曙光,便可摆脱这无尽的泥淖。却没想到,曙光之后,是更深的黑暗,是毫无征兆的死亡。

“道……我的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个从未在他作为“林墨”时思考过的问题,却莫名地浮上心头。他这一生,苦苦追寻的“道”,是功名吗?是光宗耀祖吗?是改变命运吗?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在死亡的冰冷触感彻底淹没意识之前,他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画面,竟不是金榜题名,也不是锦衣玉食,而是那个风雪交加的黄昏,他将那几块带着妇人体温的碎银紧紧握在手中的瞬间,以及刘大儒递过那本薄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明的微光。

那是什么?

他来不及想清楚。

黑暗,永恒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第一世,终。

第二世:兵卒

意识并未在黑暗中沉沦太久。

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剧烈的窒息感与全新的感知洪流,瞬间将苍榕的意识淹没、重塑!

铁锈味、汗臭味、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成一股粗粝而真实的气息,冲入鼻腔。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属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以及战鼓沉闷的擂动声!

苍榕猛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灰暗压抑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零星飘落的、带着硝烟味的灰烬。身下是冰冷潮湿、混合着泥浆与暗红血渍的土地。他正趴在一道低矮泥泞的土垒之后,手中紧紧握着一杆木柄长矛,矛尖的金属部分已经有些卷刃,沾着黑红色的污迹。

身上穿着破烂肮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号衣,外面套着一件简陋的皮甲,皮甲上有多处破损和刀痕。脸上、手上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痂。身体传来阵阵酸痛,尤其是右臂,因长时间紧握长矛而微微颤抖。

记忆再次涌入。

王铁柱,北疆“铁壁营”的一名普通步卒,入伍三年。家乡遭了旱灾,为了家里几口人能活命,他顶替了富户儿子的兵役名额,拿了十两银子的卖命钱,来到了这号称“绞肉磨盘”的北疆前线。

三年,他从一个见到血就腿软的庄稼汉,变成了一个能在尸山血海中麻木挥刀的老兵油子。经历了大小数十战,身边的同乡、伍长、什长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运气不错,或者说是够机灵、够麻木,竟一直活到了现在。

此刻,他们营正奉命死守这条名为“狼嚎岭”的防线,抵挡北方“狄戎”大军的又一次猛攻。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狄戎人的冲锋一波猛过一波,箭矢如蝗,刀光如雪。土垒前的壕沟早已被尸体填平,双方的死伤都极其惨重。

“铁柱!低头!”旁边一声嘶哑的吼叫传来。

王铁柱(苍榕)几乎是本能地一缩脖子,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他的头盔飞过,钉在了后面的土墙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他侧头看去,是伍长老瘸子。老瘸子的一条腿在去年守城时被滚石砸断,好了后有点跛,但经验丰富,是他们这群新兵蛋子的主心骨。此刻老瘸子脸上也满是血污,一只眼睛被流矢所伤,用破布胡乱缠着,渗出血迹。

“狗日的狄戎崽子,这是要拼命了!”老瘸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铁柱,省着点力气,看到那些扛着云梯上来的没?等他们靠近了,听我号令,用石头砸!别傻乎乎地冲出去!”

“晓得了,伍长!”王铁柱应了一声,喉咙干得冒火。他抓起旁边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掂了掂重量,目光死死盯住土垒下方。

狄戎人的又一轮冲锋开始了。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大多穿着皮袄,头戴毡帽,手持弯刀或长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冲在最前面的,是数十名举着厚重木盾的壮汉,后面跟着扛着简陋云梯的士兵。

“弓箭手!放!”后方传来指挥官破锣般的嘶吼。

稀稀落落的箭矢从土垒后射了出去,落在狄戎人的盾牌和人群中,效果有限。狄戎人的弓箭手也开始还击,箭矢更加密集。

“准备——”老瘸子死死盯着下方,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溜圆。

云梯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最前面狄戎士兵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和通红的眼睛。

“砸!”

老瘸子一声令下,土垒后的守军纷纷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头、滚木、甚至还有烧得滚烫的金汁(粪便混合物),劈头盖脸地朝着下方砸去!

“啊——!”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石头砸碎了盾牌和头颅,滚木将云梯连同下面的人一起碾倒,滚烫的金汁泼洒出去,带来一阵阵非人的哀嚎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王铁柱奋力将手中的石头砸向一个刚刚将云梯搭上土垒边缘的狄戎壮汉。石头正中对方面门,鲜血混合着脑浆迸溅开来,那壮汉哼都没哼一声就栽了下去。

但更多的狄戎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摇摇欲坠的云梯,如同蚁附般向上攀爬!

“长矛!刺!”老瘸子率先挺起长矛,对着一个刚刚冒头的狄戎士兵狠狠刺去!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残酷的白刃阶段。土垒边缘,双方士兵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厮杀在一起。长矛捅刺,刀斧劈砍,牙齿撕咬……生命在这里廉价得如同尘土,每时每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将泥土浸染得更加泥泞粘稠。

王铁柱已经记不清自己刺出了多少矛,挡开了多少刀。他的动作完全变成了麻木的本能反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杀死面前的敌人,活下去”这最简单的念头。

一个满脸横肉、眼角有疤的狄戎百夫长挥舞着沉重的弯刀,连杀两名守军,猛地跃上了土垒,凶悍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看起来有些愣神的王铁柱!

“死!”狄戎百夫长狞笑着,弯刀带着恶风,朝着王铁柱的脖颈劈来!刀未至,那凛冽的杀意和血腥气已让王铁柱寒毛倒竖!

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