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暖阁药烟慰铁衣(1/2)
州牧府邸东侧的小院,青砖黛瓦,在初冬薄暮里显得格外静谧。几株老梅虬枝盘曲,枝头已凝了细小的褐色花苞,沉默地对抗着寒气。田豫被安置在院中唯一一间向阳的暖阁内,厚厚的棉帘隔绝了外界的朔风,炭盆里燃着上好的无烟银丝炭,暖意融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艾草与炭火气息。
田母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帕子。她身形瘦小,背脊却挺得笔直,鬓角早已染上风霜,此刻眼中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目光须臾不离榻上沉睡的儿子。田豫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绵长,唯有那两道紧锁的剑眉,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他肩头重新包扎过,厚厚的麻布下透出浓烈药味。
“吱呀”一声,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清冽的寒气。刘玥裹着一件素雅的月白锦缎斗篷,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亲自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身着深青色布袍,背着个沉甸甸的药箱,正是蓟城颇有名望的老医官秦济。
“老夫人。”刘玥声音温婉,对田母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向榻边,“秦老,烦请您再看看。”
秦济放下药箱,坐到榻边矮凳上,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上田豫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他闭目凝神,室内一时只闻炭盆里细微的噼啪声和田母压抑的呼吸。良久,秦济才睁开眼,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脉象虚浮,沉迟无力,气血两亏,尤以寒气深入筋骨为甚!”秦济声音苍老却清晰,带着医者的严肃,“肩胛骨虽未大折,但震裂之痕犹存,更兼长途跋涉,风寒反复侵袭,已伤及根本!简宪和那莽夫!”他猛地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简雍,语气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在那种污秽之地贸然揭开包扎,岂不知风寒邪毒最易趁虚而入?简直是胡闹!若非田都尉年轻底子厚实,这肩膀怕是要落下终身寒痹之疾!”
简雍被老医官当众斥责,脸上阵红阵白,他素来机变,此刻也只能躬身连连告罪:“是在下孟浪,只急于察看伤势深浅,未虑及此,万望秦老海涵!还请秦老妙手回春!”
田母听得“终身寒痹”四字,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了几分,嘴唇哆嗦着,却强忍着没有出声,只是望向儿子的眼神更加痛楚。
刘玥秀眉微蹙,立刻温言道:“秦老息怒,事急从权,宪和亦是忧心国让伤势。如今国让已安稳在此,还请秦老费心,用最好的方子,务必保他无恙。州府库藏,凡有所需,但凭秦老取用。”
秦济见州牧夫人亲自缓颊,又闻“但凭取用”之言,怒气稍平,哼了一声:“夫人放心,老朽自当尽力。”他起身,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烈酒、药瓶等物。“夫人,劳烦准备一盆滚水,要烫的。老夫需重新施针驱寒,再以烈酒净创,敷上‘玉髓续筋膏’。”他指着药箱里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罐,“此膏乃老朽秘方,以虎骨、三七、雪莲为主,辅以数十味药材熬炼,最能续筋接骨,祛除寒痹。只是…耗材珍稀,炼制不易。”
“无妨!”刘玥毫不犹豫,“麻烦秦老了”
秦济不再多言,凝神静气。他先以金针迅捷无比地刺入田豫肩颈、手臂几处大穴,手法精妙,针尾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田豫在昏睡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刺激,眉头蹙得更紧,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田母的心猛地揪紧,双手死死攥住了衣角。
接着,秦济用干净的白布蘸取滚烫的烈酒,小心翼翼地擦拭田豫肩头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处被灼热的酒液一激,发出“滋”的轻响,田豫身体剧烈一颤,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秦济面不改色,动作沉稳而利落,将伤口深处残留的污秽和寒气一点点逼出、灼尽。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与药味在暖阁内弥漫开来。
待创口处理干净,秦济用银匙舀出玉罐中那浓稠如琥珀、散发着奇异清苦药香的膏体,仔细地、厚厚地敷在田豫的伤口上,再以新的、煮过消毒的细麻布层层裹紧。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敷药完毕,秦济又开了一张内服的方子,递给刘玥:“黄芪、当归、熟地、鹿茸胶为主,大补气血;辅以附子、细辛,驱除深入之寒;再佐以乳香、没药、骨碎补,化瘀续骨。此方药力峻猛,需文火慢煎三个时辰,每日早晚各一剂。切记,百日之内,伤处不可受力,不可受寒,需安心静养,否则前功尽弃,神仙难救!”
“秦老放心,必当谨遵医嘱。”刘玥郑重接过药方,转手交给阿碧,“速去抓药,就在这院中小厨房煎,你亲自看着火候。”阿碧领命而去。
秦济收拾好药箱,又叮嘱了几句饮食禁忌,这才告辞。刘玥亲自送至院门,再次郑重道谢,并命人奉上丰厚的诊金。送走秦济,刘玥回到暖阁。药烟袅袅,混杂着炭火暖意,室内气息沉凝。田豫似乎被方才一番折腾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此刻陷入更深沉的昏睡,呼吸虽弱,却平稳了些许。
刘玥走到田母身边,轻轻握住老人那双冰凉粗糙的手。田母的手在微微颤抖。
“老夫人,”刘玥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国让此番是为州府立下了大功,更是救下了太行山数十万生灵。夫君常说,国让忠勇,心志如铁,将来必是我幽州栋梁。您将他教养得极好。”
田母抬起头,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在刘玥的手背上,温热而沉重。“夫人…老身…老身知道,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路…只是…只是看着他这般模样,剜心一般…”她哽咽着,目光落在儿子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爹去得早,老妇只盼他平平安安,做个寻常百姓…可这乱世…乱世不容人啊…”
“平安,便是最大的福气。”刘玥轻轻拍着田母的手背,声音坚定,“有夫君在,有州府在,必不会再让国让孤身犯险。您安心,秦老医术通神,只要国让遵医嘱好生将养,定能恢复如初。这段时日,您就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或直接告诉阿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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