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佛光道韵辩它乾(2/2)
“此镜……此镜当真神奇。”一位老僧喃喃。
清玄收回铜镜,神色从容:“神通小术,不足为道。然可见一理:佛道本同源,只是显化有异。正如我道家有符箓咒法,佛门有神通禅定,皆是为度众生之方便法门。”
道安适时补充:“且朝廷之意,非强令西域僧众改宗易信。雀离大寺仍可诵佛经、行佛礼、传佛法。只需在寺中设一‘天道殿’,供奉‘天道’牌位——天道,非佛非道,而是至高之存在。每月朔望,寺中僧众向天道殿行礼,以示遵从天道秩序即可。”
这是折中之策。既保留佛寺主体,又加入象征性的“天道”崇拜,完成宗教整合。
慧觉闭上眼,手中念珠捻动更快。
他想起八十年前,鸠摩罗什大师从此寺出发,东渡长安译经,将西域佛法传入汉地。那时佛法东传,是西域文化影响中原。而今,中原的文化与政治力量反向回流,要重塑西域。
这是大势吗?
是的。车师覆灭,郡县设立,驿站贯通,汉军驻守,汉商云集,汉官治理……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西域的天,已经变了。
良久,慧觉睁眼,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老衲明白了。”他声音平静,“佛法广大,不离世间。汉帝既为天子,代天牧民,我佛门弟子亦当顺应天命。设天道殿,礼昊天上帝,此非背佛,乃是敬天。敬天即是敬佛,因佛亦在天道之中。”
此言一出,院中哗然。尤其是年轻僧人,面露不解甚至愤懑。
法明急道:“师父!此事关乎我佛门根本,岂可轻易……”
“法明。”慧觉打断他,声音虽轻,却自有威严,“你且想想,自汉军入西域,它乾城内外,百姓可安?”
法明一愣:“百姓……确实安宁。沙盗敛迹,商路畅通,市集繁荣。”
“寺中香火,可盛?”
“香火……比往年更盛。汉商施舍慷慨,汉官亦常来礼佛。”
慧觉点头:“这便是了。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若世间乱,佛法难传;若世间治,佛法易弘。汉廷治西域,保境安民,于我佛门并无压制,反多护持。我等僧众,既受此惠,当思回报。况敬天礼帝,本是应有之义。”
他看向道安与清玄:“二位,雀离大寺愿遵朝廷之议。设天道殿,朔望行礼。然老衲亦有一请:寺中佛法传承,不可更易;僧众修习,不可干涉;佛经典籍,不可篡改。”
道安合十:“大师放心。朝廷有令:佛寺仍为佛寺,只需明‘佛在天道下’之理即可。至于修行传承,一依旧惯。”
清玄亦行礼:“道门亦然。我此来非为传道,乃是明理。龟兹道观将设于城东,与佛寺各安其位,共佐王化。”
一场可能引发激烈冲突的宗教辩经,竟以如此平和的方式达成共识。院中气氛从紧张转为缓和,僧众们低声议论,表情各异,但大多接受了这个结果。
慧觉起身:“既如此,请二位移步经堂。老衲藏有鸠摩罗什大师亲译《金刚经》原本,以及数卷天竺梵本,愿与二位共参。”
道安眼睛一亮:“大师竟藏有罗什大师真迹?贫僧渴慕久矣!”
清玄也颇有兴趣:“佛道经典,互有印证。贫道愿随往一观。”
三人并肩走向经堂,弟子们跟随其后。院中其他僧众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久久不绝。
经堂内,经卷满架,檀香袅袅。
慧觉取出一个镶银的木匣,小心翼翼展开其中的绢本经卷。字迹古朴,正是鸠摩罗什亲笔。
道安如获至宝,细细观摩,不时发出赞叹。清玄虽非佛门中人,却也看得认真,时而询问经义,慧觉一一解答。
看着这两位来自东土的僧道,慧觉忽然感慨:“八十年前,罗什大师从此地东去,将佛法传至汉地。八十年后,汉地僧道西来,将‘天道’之理传回西域。这或许……正是因果循环。”
道安合上经卷,正色道:“大师,非是传回,乃是圆满。佛道在东土融合数百年,已形成‘佛道互补’之格局。今西域归汉,此格局西传,正是为了让西域佛学与东土佛学、与道家思想相互滋养,成就更广大的教化体系。”
清玄点头:“正是。如今天下一统,西域与中原,佛与道,胡与汉,皆当融合。陛下有言:他要建立的,不是汉人的帝国,而是天下人的王朝。无论胡汉,无论僧俗,无论信佛信道,只要遵王法、行善事,皆是子民。”
慧觉闻言,若有所思。他走到窗前,望向庭院中那几株鸠摩罗什手植的榆树。
春日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树影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八十年的光阴流转。
“老衲今年七十有三,自六岁入寺,修行六十七载。”慧觉缓缓道,“见过匈奴人来,见过汉军来,见过商旅往,见过佛法传。西域这片土地,从来不是谁的永久属地。但这一次……或许真的不同。”
他转身,看向道安与清玄:“汉廷要的,不是掠夺,不是征服,而是将西域真正变成大汉的一部分。修路、建驿、设郡、移民、通婚、统一度量、整合宗教……这是要扎根,要融合,要让百年后的西域人,自认是汉人。”
道安肃然:“大师慧眼。此乃陛下‘解虎之志’——解民倒悬,安民护生。西域归汉,非为开疆,乃为靖边;非为掳掠,乃为通道;非为奴役,乃为教化。”
清玄补充:“且朝廷有长远之策。选西域子弟入中原太学,迁中原百姓来西域屯田,胡汉通婚受赏……十年、二十年后,西域与中原将血脉相连、文化相通,再也分不开了。”
慧觉默然良久,终于长长一叹:“若真能如此,便是西域百姓之福,亦是我佛门之幸。乱世之中,佛法难传;治世之下,佛法易弘。老衲愿助朝廷,成此盛事。”
他取出一卷自己注解的《般若心经》,递给道安:“此乃老衲毕生所学所悟,愿赠法师,传至中原。”
又取出一串檀香木念珠,递给清玄:“道长虽非佛门,然佛道本同源。此念珠伴老衲四十年,今赠道长,愿佛道永睦,共佐王化。”
道安与清玄郑重接过,深深行礼。
窗外,夕阳西下,将雀离大寺的穹顶染成金色。晚钟响起,悠长沉厚,传遍它乾城。
钟声中,汉地的佛道思想与西域的佛学传统,开始了第一次深入的对话与融合。这不是征服,而是交融;不是取代,而是升华。
而在更广阔的西域大地上,类似的场景正在各郡上演。莎车的祆祠、疏勒的佛寺、于阗的本地神庙……都在接受着来自东方的“天道”理念,被整合进一个全新的、以汉文明为核心、又包容多元的秩序中。
这条路还很长。会有抵触,会有反复,会有冲突。
但至少,种子已经播下。
返回雒阳的路上,道安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那面铜镜当真如此神奇?清玄拿出铜镜递给道安,看了看天上看不到的漫天神佛,飒然笑道“不过戏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