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晨昏琐事砺储君(1/2)
寅时末,天色还是一片墨蓝,邺城铜雀三宫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最后寂静中。东宫寝殿内,一盏油灯已经亮起。
刘封坐在梳洗台前,闭着眼睛任由侍从为他束发戴冠。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已开始抽条,穿上太子常服后,肩背挺直,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只是眼睑下淡淡的青色,透露出连日的疲惫。
“殿下,今日卯时三刻朝会,辰时正政事堂议事,巳时末陛下传召在冰井宫用早膳……”宦官赵顺一边为他整理衣袍下摆,一边低声汇报着一天的日程。这老宦官是刘封开蒙时就跟着的,行事细致周到。
“知道了。”刘封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年面庞还有几分稚气,但眼神已不复儿时的懵懂。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金丝呢?”
话音刚落,一只橘黄色的大猫从帷幔后踱步而出,尾巴高高翘起,绕着刘封的腿蹭了两圈,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刘封弯腰摸了摸猫的脑袋:“好好看家,晚上回来陪你。”
金丝“喵”了一声,似是听懂了,转身跳上窗台,目送主人离去。
卯时三刻,光明殿。
百官肃立,朝会开始。
刘封站在御阶之侧,位置比三公稍后,却比九卿靠前。这是他作为太子听政的位置。三个多月来,他已习惯了这里的站位,习惯了那份沉甸甸的视线——来自父皇,来自百官,来自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
今日朝会主要议西域事。西域长史杨阜的奏报通过六百里加急送到,夏侯渊在西域推行郡县制、统一度量货币的进展,以及雀离大寺佛道辩经的结果,一一呈报。
刘封侧耳倾听。他记得父皇曾说过,西域之重,不在土地广袤,而在丝绸之路畅通,在万国来朝的气象,在文化输出的软实力。如今听到那些遥远绿洲城邦的故事,他仿佛能看到夏侯渊将军站在楼兰城头,能看到龟兹佛寺中的辩经场面,能看到商旅驼队穿梭于新修的驿站之间。
“陛下。”尚书令荀彧出列,“杨阜奏报中提及,莎车、疏勒等地对新制仍有抵触,尤以度量货币为甚。臣以为,当遣御史赴西域巡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御座上,刘备一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在珠玉垂旒后显得威严庄重。他沉吟片刻,声音沉厚:“可。但御史人选需慎重。西域初定,当恩威并施,不可一味严苛。”
“臣举荐御史中丞段煨。”荀彧道,“段公曾任西凉,熟悉边事,刚正不阿。”
“准。”刘备点头,“另传旨夏侯渊:推行新制,需循序渐进。可设三月宽限期,期间初犯者教育为主,屡犯者严惩。要让西域百姓明白,朝廷统一度量货币,是为商旅便利,非为敛财。”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
刘封将这些对话记在心里。宽限期——这个词他记住了。父皇常说,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对于西域那些刚归附的郡县,一味强硬恐生反弹,给个缓冲期,让百姓逐渐适应,才是上策。
朝会议事一个时辰,涉及西域、河工、春耕、科举等十余项事务。刘封站得腿脚发麻,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这大殿中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着千里之外百姓的生活。
辰时正,朝会结束。
百官鱼贯退出光明殿。刘封正要随人流离开,却被宦官唤住:“太子殿下,陛下传您至冰井宫政事堂。”
“儿臣遵旨。”
从光明殿到冰井宫,要穿过长长的宫道。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刘封跟着引路的宦官,步伐不疾不徐,心中却在琢磨着一件事。
朝会上的父皇,威严庄重,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一旦到了政事堂……
踏入冰井宫偏殿时,刘封看到刘备已换下冕服,穿着一身宽松的深青色常服,正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背手而立。三公、三台的重臣们围在舆图周围,气氛比朝会上轻松,却依然庄重。
“封儿来了?”刘备没有回头,仍看着舆图,“过来。”
刘封行礼后,小心地走到舆图旁。这是一幅精细的天下全图,从辽东到交趾,从凉州到东海,山川城池,纤毫毕现。
“陛下,荆州、益州两地的九品中正制推行,阻力甚大。”荀彧手持一份奏报,眉头微蹙,“尤其是荆州蔡、蒯、黄、庞几家,对朝廷派去的州郡中正官多有掣肘。益州情况稍好,但本地豪族如赵、张等氏,也在观望。”
刘备的手指在舆图上荆州的位置轻轻敲了敲:“楚王、蜀王如今都在邺城,按理说当地该安分了才是。”
“两位王爷虽在邺城,但他们在地方经营多年,故吏门生遍布。”郭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从容,“且世家大族在乎的是自家田产、人口、权势。度田检籍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九品中正又打破了他们垄断仕途的局面,自然要抵抗。”
刘备转过身,看向众人:“荆州书院、益州书院建得如何了?”
荀彧答道:“荆州书院由司马徽先生主持,已招收士子三百余人,其中约半数来自本地世家。益州书院由本地名士秦宓暂代院长,规模稍小,也有两百余学子。两处书院皆按朝廷规制,教授经学、律法、算学。”
“这是个突破口。”刘备在殿中缓缓踱步,“通过书院,培养新一代的士人。但那些老牌的世家……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新制。”
贾诩慢悠悠地开口:“陛下,老臣以为,可双管齐下。一者,朝廷可下诏,凡送子弟入州郡书院就读者,其家族在度田检籍时可享‘首报优惠’——即主动申报田产人口者,过往隐匿之罪可酌情减免。”
“这是给台阶下。”刘备点头。
“二者,”贾诩继续道,“对于顽固抗拒者,也不必急于强压。荆州刺史崔琰、益州刺史司马朗皆是能臣,可让他们在地方上‘敲山震虎’。譬如,选一两户抗拒最甚者,查其不法之事,依律严办,但不必牵连过广。其余世家见朝廷动真格,自会权衡利弊。”
郭嘉补充:“还可借佛道融合之事,在荆、益两州推行。两地皆有佛寺道观,朝廷可派高僧道长前往讲学,宣扬‘天道一统,佛道同源’之理。文化上的统合,往往比政令更能深入人心。”
刘备听罢,思忖片刻,转向刘封:“封儿,你觉得呢?”
刘封没想到父皇突然问自己,略一迟疑,谨慎道:“儿臣以为,几位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既要推行新制,又要顾及世家颜面,这其中的分寸,怕是难以把握。”
“难,才要去做。”刘备走到刘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治国如走钢丝,左不得,右不得。太刚则易折,太柔则失威。你要记住,对待这些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家,既不能一味打压——那会逼他们铤而走险;也不能一味怀柔——那会让他们得寸进尺。需刚柔并济,有打有拉。”
他顿了顿,又道:“就像你练剑。该出剑时要快准狠,该收剑时要稳得住。一招一式,都在分寸之间。”
刘封认真点头。他看看父皇——此刻的父皇,眼神清明,言谈间既有帝王的决断,又有长者的耐心。与朝会上那个威严的天子相比,更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政事堂的议事持续到巳时末。刘封大多时间静静听着,偶尔被问到才说几句。他注意到,这些帝国最核心的决策,往往不是在朝会的庄严场合做出,而是在这间偏殿里,在看似随意的交谈中,逐渐成形。
巳时末,刘备看了眼殿外的日晷:“今日先到这里。封儿,随朕用膳去。”
“是。”
父子二人离开冰井宫,穿过几道回廊,来到长秋宫。这里是皇后的寝宫,庭院里种了几株桃树,此时正开着粉白的花。
踏入正殿,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刘玥已经摆好了膳桌,看到父子俩进来,笑着迎上:“陛下今日倒是准时。”
她身后,两个小脑袋探出来——八岁的刘永和七岁的刘理。再往里看,十二岁的刘禅正在帮宫女摆碗筷,动作已经颇为娴熟。
“父皇!大哥!”孩子们围了上来。
刘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摸了摸刘永和刘理的头,又看向刘禅:“阿斗长高了。”
午膳很简单:粟米饭,两荤两素一汤,还有一碟刘玥亲手腌的咸菜。刘备吃得简单,不时给孩子们夹菜。刘玥则轻声细语地问着刘封的功课,又提醒刘永、刘理不可挑食。
刘封看着这一幕,心中温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父皇不仅仅是父皇,还是父亲;这宫殿不仅仅是皇宫,还是家。
用罢午膳,刘备对刘封道:“下午好好练武。朕晚些时候去校场看你。”
“儿臣遵命。”
午睡一个时辰后,刘封换上便于活动的短打,来到东宫旁的校场。
这是他每日的功课。父皇常说,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身为储君,可以不亲自上阵杀敌,但必须懂得兵事,必须有一副强健的体魄。
校场上,马匹已经备好,弓箭、刀剑摆放整齐。教习的将军是马超——这位年轻的将军虽然已是屯骑校尉,但因与诸葛家联姻,与刘封也算沾亲带故,教导起来格外用心。
“殿下,今日先练骑射。”马超牵过一匹枣红马,“这是新从西凉来的良驹,性子温顺,脚力却好。”
刘封翻身上马,接过弓箭。他深吸一口气,策马奔驰,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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