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佛光道韵辩它乾(1/2)
龟兹郡,它乾城。
这座城市虽非龟兹古都,却因地处南北两道交汇要冲,在夏侯渊将西域都护府迁至楼兰后,越发繁荣。夯土城墙内外,汉式建筑与本地穹顶屋舍交错而立,集市上汉商胡贾云集,驼铃声与各色语言的叫卖声终日不绝。
而在城西一片胡杨林掩映处,坐落着龟兹最古老的佛寺之一——雀离大寺。
寺名源自梵语,意为“圣地”。寺墙由黄土夯筑,历经数百年风沙,表面斑驳,却自有一种沧桑庄严。主殿穹顶高耸,外壁彩绘斑驳,依稀可见飞天、佛陀与供养人像。院中几株古榆树,相传是鸠摩罗什大师少年时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
晨钟刚响过第三遍。
寺内主殿前的庭院中,已聚集了数十人。有本地僧人,披着赭红色袈裟,盘坐于蒲团之上;有汉地僧人,身着灰色或褐色僧衣,结跏趺坐;还有几位头戴道冠、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站在廊下,气质与周围佛门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庭院中央设三席。主位坐着雀离大寺的住持——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僧,法号“慧觉”。他须眉皆白,面庞清癯,一双深陷的眼睛却依然明亮,那是数十年精研佛法淬炼出的智慧之光。他披着金线绣边的红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默然静坐,如古井无波。
左席是一位来自雒阳白马寺的汉僧,法号“道安”,年约五旬,面容儒雅,气质沉静。他身后站着两名年轻弟子,皆双手合十,目不斜视。
右席则是一位汉中道士,道号“清玄”,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面容清俊,三缕长须,头戴白玉道冠,手持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姿。他身后也立着两名道童,一个捧经匣,一个捧香炉。
院中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榆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集市隐约传来的喧嚣。
打破沉默的是道安。他缓缓睁眼,向慧觉合十行礼:“慧觉大师,贫僧奉朝廷之命,自雒阳远道而来,今日得入宝刹,亲睹龟兹佛学渊源,实乃幸事。”
他的汉语带着洛阳官话的雅正音韵,经由通译转为龟兹语。
慧觉微微颔首,用略显生硬的汉语回应:“道安法师远来辛苦。白马寺乃汉地佛门祖庭,老衲久闻盛名。”
清玄亦起身,拂尘一甩,行道家礼:“贫道清玄,见过大师。奉朝廷与天师道之命,特来拜会。”
慧觉看向清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佛道同场,这在西域佛寺中是前所未有的景象。但他毕竟是修行多年的高僧,神色很快恢复平静:“清玄道长亦辛苦了。请坐。”
三人重新落座。院中气氛却更加微妙。
这时,一位坐在慧觉身后的中年僧人——雀离大寺的首座“法明”——忍不住开口:“道安法师,清玄道长,听闻二位此番前来,非仅为交流佛法道义,而是奉朝廷之命,推行‘佛道同源’之说?”
他的汉语比慧觉流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道安面色不变:“正是。陛下有旨,佛道皆导人向善,本是一家。此番辩经论道,非为争高下,乃为明本源,求同存异,共扬教化。”
“一家?”法明声音提高,“我佛门源自天竺,佛法乃释迦牟尼佛所传。道家乃中土所生,老子着《道德经》。两地相隔万里,起源不同,如何是一家?”
这话问得尖锐,院中本地僧人纷纷点头,低语声四起。
清玄却微微一笑,接过话头:“法明师兄此言差矣。佛道虽起源有异,然所悟真理,本无二致。且中土早有传说——老子西出函谷,化胡为佛。此非虚言,实乃天机示现。”
“化胡为佛?”法明几乎要站起来,被慧觉一个眼神制止。老住持缓缓开口:“清玄道长,此说老衲亦有耳闻。然佛经浩瀚,从未有此记载。道长可有凭据?”
清玄从道童手中接过经匣,取出一卷帛书:“此乃朝廷集天下博学之士,考据古籍所得《老子化胡经》。其中详述老子西行,至天竺,见民众苦厄,遂现佛陀之身,传佛法以度众生。此经已得陛下御览,颁行天下。”
他将帛书递给侍立的沙弥,沙弥呈给慧觉。
慧觉展开帛书,细看良久。帛书用汉文书写,旁有龟兹文注解,字迹工整,论证详实,引经据典,从《史记》《汉书》到各类谶纬传说,构建了一套完整的“老子化胡”叙事。
院中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慧觉身上。
老住持终于抬头,声音平静:“此说……老衲年轻时游学于阗,亦听汉地僧人提及。然西域佛门,传承有序,自迦腻色迦王结集佛经,至鸠摩罗什大师东渡译经,脉络清晰。若佛乃老子所化,则我西域百年传承,岂不成了无源之水?”
这话问到了关键。院中本地僧人纷纷附和。
道安这时开口:“大师明鉴。老子化胡,非谓佛法虚假,而是言其本源。正如百川归海,江河源头各异,终入大海则一。佛法在东土传播,与中土文化融合,形成汉传佛教,此乃因缘和合,亦是佛法广大、应机教化之体现。”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陛下有谕:佛有佛法,道有道法,然皆在‘天道’统御之下。东方道家有天庭,玉皇大帝统御众神;西方佛国有极乐,阿弥陀佛接引众生。此二界,皆属‘天道’所化之境。陛下为天子,即天道之子,统御人间。故此,佛道并行,共佐天子教化万民,方是正理。”
这番话,将佛道之争提升到了“天道”层面,巧妙地用“天子”概念统合了不同宗教。
法明皱眉:“如此说来,我佛门至尊——佛陀,竟要屈居于‘天道’之下?”
“非是屈居。”清玄摇头,“天道无形无相,包容万物。佛陀悟道成佛,亦是悟天道之一面。正如月映千江,千江之月皆真,然本源乃天上之月。佛道所悟,皆天道之月影也。”
这个比喻精妙,连慧觉也不禁微微点头。
但法明仍不服:“那西域百姓所信之祆教、所拜之本地诸神,又当如何?”
“皆在天道之下。”道安答道,“陛下有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世间万民,无论信奉何教,皆为大汉子民。只要其教义导人向善,不违律法,不害民生,朝廷皆许其存续。然需明一秩序——天子乃人间之主,与诸方世界主宰平级,共遵天道。”
他看向慧觉:“大师,此非灭佛,亦非抑道,乃是定一尊卑,立一秩序。西域初定,百教杂陈,若无统一之序,难免相互攻讦,徒生祸乱。朝廷此策,实为万民福祉。”
慧觉沉默良久。手中的念珠一颗颗捻过。
他知道,这场辩经,表面上是佛道理之争,实则是文化整合、政治统合。汉廷要的不仅是西域的土地,更是西域的人心。而宗教,正是人心的关键。
“老衲有一问。”慧觉终于开口,看向清玄,“道长言老子化胡为佛,可有神通示现,以证其说?”
这问题犀利。宗教之争,最后往往落到“神迹”上。
清玄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面铜镜,背面镌刻八卦图案,镜面光可鉴人。
“请大师观此镜。”
清玄将铜镜递给沙弥,沙弥呈给慧觉。慧觉接过,看向镜面——起初只见自己面容,但渐渐地,镜中景象变化,显现出函谷关、沙漠、雪山,最后是一座天竺寺庙,殿中佛像庄严。
院中响起惊呼。连道安也面露讶色——他虽知清玄是张鲁天师道高徒,善使法术,却不知竟有此等神通。
清玄道:“此镜名‘溯源镜’,乃我道门法宝,可观事物本源。镜中所现,正是老子西行之路,终至天竺,化佛传法之景。此非幻术,大师可令贵寺高僧共鉴。”
慧觉将镜递给法明,法明看后脸色大变,又传给其他几位老僧。众人传阅,皆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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