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牧歌唱彻汉胡融(2/2)

北疆书院占地颇广,青砖灰瓦,庭院深深。正值午休,院中传来少年们的笑闹声。诸葛瑾没进正堂,而是绕到后院——那里有一排新盖的屋舍,门口挂着“技艺传习所”的牌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匠正在教十几个少年做木工。见诸葛瑾来,老工匠停下讲解,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诸葛瑾摆摆手,拿起一个少年做的马鞍模型细看,“这是……”

“回长史,是教他们做马具。”老工匠说,“草原子弟擅长骑马,但马具多是祖传手艺,式样老旧。老汉教他们新式鞍鞯的做法,更省力,更护马。”

诸葛瑾点头,又问那些少年:“学得如何?”

一个鲜卑少年用流利的汉语答:“回长史,学会了三种鞍子做法。王师傅说,学好了可以去城里的马具铺当学徒,月钱五百文。”

“好志向。”诸葛瑾赞许,“不过不只当学徒——学精了,可以自己开铺子。官府有小额贷钱,助你们立业。”

少年们眼睛都亮了。

离开书院,诸葛瑾又去了医馆、义仓、水渠工地……每到一处,都仔细询问,认真记录。刘虎等人跟了半日,腿都酸了,心中却暖烘烘的。

日落时分,诸葛瑾终于忙完,在城墙上稍作歇息。刘虎鼓起勇气上前,深鞠一躬:“长史辛苦。”

诸葛瑾认出他是白羊牧场的牧监,温声道:“刘牧监,今日可把事办妥了?”

“妥了,都妥了。”刘虎连连点头,“羊羔缴了,羊毛卖了,该换的东西都换了。”他顿了顿,有些笨拙地说,“长史……咱们牧民,嘴笨,不会说好听话。但大家都记着您的好。八年前,这片草原还在死人;八年后,咱们能安心放牧,孩子能读书,病了有医馆……这些,都是朝廷的恩德,是长史您的辛苦。”

诸葛瑾望着城外无垠的草原,轻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张都督带兵守住了太平,是徐太守他们每日操劳,是朝廷的好政策,更是你们——愿意相信朝廷,愿意过新日子。”

他转身看着刘虎:“刘牧监,你从前是千夫长,管着几百勇士。如今做牧监,管着几百牧户。你觉得,哪种日子好?”

刘虎想都没想:“当然是现在好!从前当千夫长,看着威风,可夜里睡不安稳——怕敌人偷袭,怕部落内斗,怕天灾人祸。现在当牧监,操心的是草场够不够、羊羔壮不壮、孩子书读得好不好。这种操心,踏实。”

诸葛瑾笑了,那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温暖:“是啊,踏实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下了城墙,诸葛瑾没回府,而是骑马出城——他还要去三十里外的河谷耕地看看。那里新迁来五十户胡民,朝廷教他们开垦种粮,第一季麦子快熟了。

刘虎望着长史远去的背影,对石勇说:“看见没?这就是咱们的‘大恩人’。可他不让咱们叫恩人,说这是他的本分。”

石勇重重点头:“这样的官,咱们得护着。谁要是敢说长史不好,我石勇第一个不答应!”

暮色四合时,刘虎等人赶着空车回牧场。夕阳把草原染成金色,牧归的牛羊缓缓移动,炊烟从帐篷升起,随风飘散。

路上,他们遇到一队巡边的骑兵——一半汉人,一半胡人,盔甲鲜明,旗帜飘扬。带队的校尉是鲜卑人,叫宇文烈,见了刘虎,勒马打招呼:“刘牧监,今日进城了?”

“进了。”刘虎笑道,“宇文校尉这是巡到哪里?”

“黑水河。”宇文烈扬鞭指北,“拓跋残部最近安静,但不可不防。对了,下月初三,玄门城有‘那达慕大会’,赛马、摔跤、射箭,你们白羊牧场可要出几个好手!”

“一定一定!”

两队人错身而过。刘虎望着骑兵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八年前,宇文烈的父亲还在与汉军厮杀。如今,他的儿子穿着汉军盔甲,巡守着汉家边疆。

世道真的变了。

回到帐篷时,天已全黑。妻子煮好了奶茶,烤好了羊肉。儿子刘骏趴在毡垫上,就着油灯写字——他在抄《千字文》,一笔一画,虽稚嫩但认真。

“阿爹,你看!”刘骏献宝似的举起纸,“我今天学会了十个新字!”

刘虎接过看,纸上工工整整写着:牧、民、安、居、乐、业、耕、读、传、家。

他心头一热,揉了揉儿子的头:“好,写得好。明天阿爹教你认‘国泰民安’四个字。”

夜深了,草原上繁星满天。帐篷里,刘虎听着妻儿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马射箭时说:“咱们匈奴人,生于马背,死于刀下,这是命。”那时他觉得,这就是天理。

可现在,他睡在帐篷里,枕边有妻子缝的汉式枕头,儿子在学汉字,牧场有官府发的木牌,缴税有票据,买卖有官价……这种日子,从前想都不敢想。

帐篷外,守夜的牧犬叫了两声,又安静下去。

更远处,其他帐篷的灯火渐次熄灭。整片草原沉入宁静的梦乡。

而在玄门城中,诸葛瑾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正在写奏章:

“……北疆胡民,渐改旧俗。匈奴多姓刘、石,鲜卑留拓跋、宇文之氏而取汉名,乌桓多姓乌。八年来,拆部落为牧户,划草场为牧区,胡汉杂处,日渐相融。今各牧场孩童,十之七八入书院;青壮男子,三成已习汉话、识汉字。昔日弓刀相向,今日集市交易;昔日部落仇杀,今日共修水渠……”

写到这里,他停笔望向窗外。夜空澄澈,星河灿烂。

八年前,他奉命来北疆时,老师郑益对他说:“子瑜,此去不是为官,是为‘化’。化干戈为玉帛,化胡汉为一家。”

如今,这“化”字,终于有了模样。

路还长,但第一步,已经走稳了。

诸葛瑾吹熄灯,和衣躺下。明日,他还要去更远的牧场。

而这片草原上的新日子,就在这样的日夜交替中,稳稳地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