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牧歌唱彻汉胡融(1/2)

七月的漠南草原,正是水草最丰美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三十七岁的刘虎就钻出了帐篷。这个曾经的匈奴千夫长,如今是玄门城北“白羊牧场”三百户牧民的“牧监”——一个朝廷设的九品小官,管着划定牧场内的放牧、征税、纠纷调解诸事。

他先走到帐篷外的木桩前,那里挂着一块刷了桐油的木牌,上面用汉、匈双文写着:“白羊牧场七号牧户,户主刘虎,牧丁五人,羊八百,牛五十,马三十。”

“阿爹!”十岁的儿子刘骏揉着眼睛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盆,“娘说今天要去城里卖羊毛,让你早点把数点清。”

刘虎应了一声,翻开工夫簿。这本用麻线装订的册子,是官府统一发的,上面详细记录着每户的牲畜数量、产羔数、剪毛量,还有每年应缴的税额。

“去把你石家叔叔叫来。”刘虎对儿子说,“他家该缴的二十只羊羔,今天一并送城里的官仓。”

刘骏脆生生应了,撒腿往东边跑。东边三百步外,是石老四家的帐篷。石老四原名呼衍老四,匈奴呼衍部的小头人,如今改了汉姓,在官府登记的名字是“石勇”。他家帐篷外也挂着同样的木牌。

不过盏茶工夫,石勇就跟着刘骏过来了。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脸上那道与鲜卑人厮杀留下的疤还在,但眼神已没了当年的凶悍,只剩下牧民特有的朴实。

“虎哥,羊羔都备好了。”石勇咧嘴笑,“今年春羔成活九成,比去年还好。除了缴官的二十只,还能剩四十多只,赶秋市卖了,够换三石麦子、两匹布。”

刘虎点点头,在石勇的工夫簿上盖了“已核”的小印:“吃过早饭就出发。城里商行的人说,今年羊毛价又涨了,一斤细毛能换半斤盐。”

两人正说着,西边传来马蹄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骑马过来,一身青色吏员服,胸口绣着“牧政”二字。他利落下马,拱手道:“刘牧监、石牧户,长史今日巡查,已到三里外的黑水河牧场,午前会来咱们这儿。”

刘虎连忙整了整衣襟:“徐吏员,长史这次来是……”

“常规巡查。”年轻的徐吏员笑容温和,“看看牧草长势,问问有无困难。另外,书院快开学了,长史要统计各家适龄孩童的人数。”

一听“书院”,石勇眼睛亮了:“我家二小子八岁了,能去不?”

“能,怎么不能?”徐吏员从怀里掏出册子,“胡汉子弟一视同仁。不过得先考考——认不认得一百个汉字,会不会数十以内的数。”

“认得认得!”石勇忙不迭说,“那小子跟他哥在帐篷里学了一年,现在能写自己名字‘石磊’,还会算羊群数!”

刘虎也道:“我家小子也该去了。整天在草原上疯跑不是事儿,得读书。”

徐吏员记下,又叮嘱几句便策马离去。石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慨道:“以前哪敢想有今天?那时候咱们见了汉人,要么躲,要么打。现在倒好,汉人官吏三天两头来,不是送茶饼就是问冷暖。”

刘虎没说话,只是望向草原深处。晨光里,成千上万的牛羊如云朵般散落在碧绿的草场上。之前这片草原属于轲比能部的牧地,各部为抢水草厮杀不断。如今,朝廷用木桩、界石划出一个个牧场,哪户在哪片草场放牧,什么时候转场,都有规矩。虽然没了从前“逐水草而居”的自在,但也不用担心被抢、被杀了。

更重要的是——缴了税,剩下的全是自己的。灾年还有官府赈济。这样的日子,从前做梦都不敢想。

早饭后,刘虎和石勇赶着二十只羊羔、五车羊毛,往玄门城去。同行的还有七八户牧民,都是去缴税、交易的。车队吱呀呀走在官道上——这是三年前修的土路,虽不宽敞,但平坦好走,直通城里。

路上遇到另一支队伍,是鲜卑牧户。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汉名叫段平。两队人碰面,互相打招呼。

“段平兄弟,这是去缴羊?”刘虎用汉语问——如今草原上,汉语成了通用语,年轻一代很多都学了点。

段平点头,指着身后车队:“五十只羊羔,还有三百斤奶干。刘牧监,听说城里新开了家‘胡汉杂货铺’,东西齐全,价钱公道?”

“对,东市第三家。”石勇接话,“掌柜是汉人,但伙计一半是咱们胡人。买盐茶布匹,卖皮毛奶食,都行。”

两支队合并一队,说说笑笑往前走。段平说起自家大儿子:“我那小子,今年书院结业,考了乙等。长史说,可以保送去邺城的太学旁听一年。若能通过考试,就能留在太学读书。”

众人一阵羡慕。石勇叹道:“读书好啊。我爹当年常说:‘匈奴人,马背上生,马背上死,读书是汉人的事’。现在看,这话不对。读书才能明理,才能有出息。”

“可不是。”一个乌桓牧户插话,他姓乌,名大山,“我家闺女在书院学了两年,现在能帮家里记账、算税。前些日子还跟我说:‘阿爹,书院先生说,朝廷要在草原设女学,教女子医术、织造。我想去学’。”

刘虎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些曾经只知弯弓射雕的草原汉子,如今谈论的是子女读书、是买卖行情、是官府新策。这种变化,就像春雨润物,无声却彻底。

午时前,车队抵达玄门城。

城内街道纵横,商铺林立。最热闹的东市,汉人店铺挂着招牌,胡人摊铺摆着毛皮、奶食,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汉语、匈奴语、鲜卑语、乌桓语混杂,却异常和谐。

刘虎等人先到官仓缴了羊羔。仓吏是个二十出头的汉人书生,验过羊,在刘虎的工夫簿上盖了红印,又递过一张票据:“刘牧监,这是缴税凭证。凭这个,今年你家可免三人丁税。另外,秋后官府要收战马,你家若有合格马匹,可按市价加一成收购。”

“谢吏员。”刘虎小心收好票据。出了官仓,石勇拉着他往东市走:“快,去卖了羊毛,换些茶饼、盐巴。听说江南新来的茶,味道极好。”

东市的“胡汉杂货铺”果然热闹。铺面三间打通,左边卖汉地货物:丝绸、瓷器、茶叶、铁器;右边收草原特产:皮毛、奶干、药材、马具;中间是柜台,一个汉人掌柜拨着算盘,两个胡人伙计忙前忙后。

刘虎的羊毛卖了六贯钱,他换了三斤盐、两斤茶饼、一匹青布,又给儿子买了支毛笔、一刀纸。石勇则换了麦种——他家的牧场挨着河谷,开了十亩地种麦,去年收成不错。

正交易着,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喊:“长史来了!”

刘虎挤出去看,果然见诸葛瑾带着几名吏员,正沿街巡查。这位年轻的北疆长史,今天一身简朴的青布袍,脚上是牧民常穿的皮靴,若不是身边跟着吏员,看着就像个普通书生。

诸葛瑾在杂货铺前停下,问掌柜:“近日货价可稳?”

掌柜连忙躬身:“回长史,稳得很。盐每斤四十文,茶每斤八十文,与上月持平。收的羊毛、皮子,也按官价,童叟无欺。”

诸葛瑾点头,又转向几个胡人牧民:“你们觉得价钱公道否?”

刘虎壮着胆子说:“公道!从前咱们卖皮毛,要自己运去边市,路上危险不说,还常被汉商压价。现在官府定了官价,在哪卖都一样。”

石勇也道:“而且能用皮毛直接换东西,不用先换钱再买,省事多了。”

诸葛瑾微笑,对身后吏员说:“记下:东市这种‘以货易货、官价结算’的模式,可在各牧场推广。牧民不便常来城里,可在牧场设临时市集,每月一次,官府派人监督。”

“下官领命。”

巡查完市集,诸葛瑾又往城西的书院去。刘虎、石勇等人好奇,也远远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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