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星火微芒照夜行（2/2）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曹铄与弟弟们一起探讨学问，解答他们的疑问。曹丕和曹彰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和想法。书房内的气氛融洽而和谐，充满了浓厚的学习氛围。

曹铄先考了曹丕《论语》中的章句，曹丕对答如流，显见是用心了。他又问曹彰《急就篇》中的字词，曹彰抓耳挠腮，答得磕磕绊绊，曹铄也不恼，耐心纠正讲解。正说话间，忽有下人来报：“公子，诸葛家的大公子诸葛瑾来访，还带着其弟诸葛亮。”

曹铄闻言，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忙道：“快请。”又对曹丕、曹彰道：“是大诸葛和小诸葛来了，正好一同探讨学问。”

不多时，诸葛瑾便领着诸葛亮走了进来。诸葛瑾年长些，性情温厚持重，诸葛亮虽年纪最小，但眼神清亮，气度沉静。五人互相见礼后，便在书房内坐定。

曹铄与诸葛瑾皆是书院中的佼佼者，自然先就今日博士所授《春秋》经义讨论起来，彼此印证，时有妙解。曹丕在一旁听得专注，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虽显稚嫩，却也言之有物，引得诸葛瑾微微颔首。诸葛亮则大多时候安静聆听，只在关键处发言，往往能切中要害，言简意赅，令曹铄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就连好动的曹彰，见兄长们谈论热烈，也被这氛围感染，努力听着那些对他而言尚且深奥的语句。

他们又从经义谈及史鉴，乃至近日听闻的边塞军政。曹铄想起兄长信中提及的凉州局势与丝路构想，诸葛瑾也说起一些听闻，虽不完整，却也让他们对朝廷经营西陲的方略有了模糊的认知。少年人的思绪在书卷与天下之间穿梭，虽见解难免稚嫩，却洋溢着求知的热忱。

一个时辰的光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见夜色已深，诸葛瑾便起身告辞。曹铄亲自将兄弟二人送至府门。

走出曹府，夜空之上已是星斗满天，银汉低垂，清辉遍洒邺城。诸葛瑾走在后面，步履沉稳，似在回味方才的讨论。诸葛亮则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在兄长身前半步，仰头望着那璀璨无垠的星空，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星辉，仿佛已透过这深邃的夜空，看到了更遥远、更广阔的天地。晚风拂过，带着春日特有的暖意与草木清香，将少年们的衣袂微微吹动。

诸葛瑾看着弟弟专注望天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这个聪慧异常的弟弟，心中所思所想，或许早已超越了这寻常的街巷与夜色。而这满天的星斗，似乎也正默默注视着这座日渐繁华的帝都。

诸葛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曹府门前重归宁静。曹铄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晚风拂过他略显单薄却已见挺拔的身躯，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转身回府，轻轻阖上朱漆大门，将那满天的星斗与帝都的喧嚣一并关在门外。

府内，灯火次第熄灭，只余下廊下几盏用以照明的风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白日里的热闹与人声都已沉淀下去，唯有巡夜老仆那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片寂静。

曹铄并未直接回房安寝。他先是去看了看弟弟们。曹丕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还在温书，那份远超年龄的专注与自律，时常让曹铄既感欣慰，又隐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没有进去打扰，只在窗外静静站了片刻，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低低的诵书声。随后，他转到曹彰的房间。小家伙早已睡得深沉，四仰八叉，被子踢开了一半，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想必是梦里还在演练他的拳脚。曹铄莞尔，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又驻足片刻，听着那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心中一片柔软。最后，他路过妹妹曹灵的房间，里面漆黑寂静，想是已经睡下。他这才安心地走向自己的院落。

他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架而已，与他低调内敛的性子相符。桌案上，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却稳定。他没有立刻更衣就寝，而是在书案前坐下，目光落在白日里从州学带回的书卷上，却并未展开。兄长曹昂那封来自凉州的家书，此刻正静静躺在抽屉里，但信中的内容，尤其是关于“打通商道”、“清剿残胡”的字句，却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凉州，那是何等遥远而陌生的地方。风沙、羌胡、商队、征战……这些词汇所描绘的景象，与他身处的这安宁繁华的邺京，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父亲与长兄，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中，为这新朝的疆域稳固而奔走、甚至搏杀。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里不再像幼时那般时常憋闷绞痛，但比起父兄所能承受的风霜与肩负的重任，自己这逐渐好转的躯体，似乎依旧显得……孱弱。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向往、钦佩与自身局限的怅惘，悄然萦绕心头。

他并非渴望沙场建功，只是身为曹家子弟，眼见父兄在外驰骋，自己却只能困守于书斋学堂，心中难免泛起微澜。这情绪并不激烈，只是如同夜色中的薄雾，淡淡地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邺城另一隅，那处僻静的小院内，司马懿也并未入睡。他同样坐在书案前，但案上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张他自己绘制的、极其简略的天下舆图，上面只有主要的州郡名称与山脉河流走向。他的手指，正缓缓从代表凉州的位置划过，眉头微蹙。

今日州学之中，虽无人明言，但他从几位交游稍广的同窗，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以及他们对西北局势那份不自觉的关注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曹昂在凉州，曹操亦在凉州，朝廷对西陲的经略，恐怕绝非仅仅满足于目前的“渐安”。打通丝路……这背后需要投入的兵力、物力，以及对周边态势的精准把控，绝非易事。那“零星残胡”背后，是否牵扯着更复杂的部落关系？河西走廊的地形、水草分布、可能的敌人与盟友……无数念头在他冷静的脑海中飞速运转、推演。他不需要确凿的消息，只需凭借有限的线索和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便能勾勒出大致的轮廓。这并非为了向谁展示，仅仅是他理解这个时代、为未知未来做准备的一种方式。许久，他才吹熄了灯，和衣躺下，黑暗中，那双沉静的眼眸依旧睁开着，映着从窗纸透入的微弱月光。

而在诸葛家那略显拥挤却温馨的院落里，诸葛亮也已回到了与兄长共住的房间。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前，望着与曹府门外所见并无二致的灿烂星河。脑海中回响的，却是方才在曹家书房，众人讨论时，曹铄提及凉州，提及丝路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向往与无奈的光芒；是司马懿在州学中，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论述；也是今日新来的那位碧眼同窗孙权，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天下，并非只有经史文章。河套的经营，凉州的商路，东南的残敌，荆益的观望……这些看似遥远的名词，此刻通过同窗的交流、家书的传递，如同零散的拼图，正一点点在他心中汇聚。他隐隐感觉到，他们这一代人，未来所要面对和承担的，或许远比书本上记载的往圣先贤之道，要复杂、广阔得多。一股难以名状的、想要更深入了解这纷繁世事的渴望，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看得入神，直到诸葛瑾在身后温和地催促：“孔明，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他这才应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那无垠的星空，轻轻关上了窗。

夜色愈发深沉，万籁俱寂。无论是曹府、司马懿的小院，还是诸葛家，都彻底融入了邺城的睡梦之中。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按时响起，悠长而单调，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少年们心中泛起的微澜，却并未完全平息。那些关于家国、关于天下、关于自身未来的思考，如同埋藏于泥土下的种子，借着这春夜的滋养，正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星火虽微，可照暗夜；雏凤清声，渐启新章。这帝都邺城，这看似平静的书院与宅邸，正在默默孕育着未来搅动风云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