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鸩酒金珠蚀杀心(2/2)

羹汤入喉,温热熨帖。然而,仅仅片刻之后!

“呃…啊!”董太后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她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脸上瞬间涌起一股骇人的青黑之气!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从简陋的木床上翻滚跌落在地!

“太后!太后!”老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要搀扶。

董太后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四肢扭曲,口鼻中溢出紫黑色的污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怖声响,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怨毒!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雒阳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对兄妹的身影刻入地狱!

挣扎并未持续太久。几个剧烈的痉挛后,董太后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那双曾经尊贵、也曾充满野望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破败的屋顶,失去了所有神采。嘴角残留的污血,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诅咒。

驿站内,只剩下老宫女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窗外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雒阳,大将军府书房。何进独自一人,面对摇曳的烛火。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眼神却有些飘忽。董后已死,董重已除,最大的威胁似乎已经铲除。然而,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反而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更深沉的不安所笼罩。他刻意称病不朝,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

“大将军!”一个低沉而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袁绍一身戎装,按剑而入,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杀意,甚至来不及行礼。

“本初?何事如此匆忙?”何进皱眉。

“大将军!祸事将至!”袁绍开门见山,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张让、段珪等阉竖,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如今在雒阳内外散布流言,言道…言道董太后并非病故,而是被大将军您…暗遣人鸩杀于河间驿庭!”

“什么?!”何进脸色骤变,手中玉珏“啪”地一声掉在案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他虽行事狠辣,但被如此赤裸裸地戳破,依旧心惊肉跳。

“此乃其一!”袁绍踏前一步,目光灼灼逼视何进,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急迫,“流言更甚者,言大将军您鸩杀太皇太后,意在清除异己,下一步…便是谋图大事!废立天子!”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何进心头!

“一派胡言!本将军忠心为国!”何进猛地站起,又惊又怒,脸色涨红。

“流言可畏!众口铄金!”袁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大将军!阉宦此计,毒辣至极!意在离间您与太后、少帝,更在煽动天下忠义之士群起攻之!此等祸根,若不趁此良机,一举铲除,待其羽翼再丰,内外勾连,必为大患!届时,我等皆为阶下囚矣!”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昔日光禄勋窦武,欲诛宦官,只因一念之仁,机谋不密,反受其害,身死族灭!前车之覆,血泪未干!大将军!今日之势,比之窦武之时,更为有利!您兄弟(何苗)掌握禁军,麾下部曲将吏,皆当世英俊!吴匡、张璋、袁术、曹操…哪个不是虎狼之士?只要您振臂一呼,吾等必效死力!内外呼应,以雷霆之势,尽诛阉竖!此天赐良机,稍纵即逝!万不可再犹豫了!”

袁绍的话语如同战鼓,擂在何进耳边,让他胸中那点被流言激起的杀意再次翻涌。他攥紧了拳头,眼中凶光闪动:“本初所言…有理!待本将军入宫,面见太后…”

“大将军!”袁绍急切打断,“当断则断!迟则生变!请大将军即刻下令!”

何进看着袁绍那急切而坚定的脸,胸中那点杀意却又被一种惯性的犹豫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所取代。他烦躁地挥挥手:“兹事体大…容本将军…再思之,再思之!” 他习惯性地选择了拖延。

袁绍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浓重的失望与焦灼,如同炽热的炭火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嘴唇动了动,还想再劝,却见何进已背过身去,烦躁地踱步,只得将满腔的不甘与忧虑强行压下,重重一跺脚:“大将军!机不可失啊!” 无奈地抱拳告退。

袁绍刚走,一个心腹小吏便悄无声息地闪入书房,附在何进耳边低语几句。何进脸色变幻,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知道了,下去吧。”

那小吏带来的,正是张让等人已将重金送入舞阳君与何苗府中的密报!

何太后斜倚在凤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南海明珠。舞阳君——何进的母亲,一个富态而略显市侩的老妇人,正坐在下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是张让等人“孝敬”的一对龙凤呈祥羊脂玉佩。

“太后啊,你是不知道,张常侍那些人,今日来拜见我,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哟!”舞阳君啧啧有声,脸上带着一种被奉承的满足,“说他们冤枉得很,对咱们何家那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都是被那死鬼蹇硕给连累了!你看,这不,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来赔罪…啧啧,这玉,怕是值千贯呢!”

何太后面无表情,目光落在玉佩上,又移开。

“是啊,娘娘。”何苗也在一旁帮腔,他一身锦袍,志得意满,显然也得了天大的好处,“大哥现在位极人臣,何必再跟一群没了爪牙的阉人过不去?赶尽杀绝,显得咱们刻薄,反倒落人口实。张让他们现在乖觉得很,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让他们在宫里继续伺候着,也没什么不好。汉家几百年,不都是宦官统领禁省吗?这是祖制!大哥若执意要杀,反倒显得…显得不敬祖宗了。”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诛杀奸宦扭曲成了“不敬祖制”。

何太后听着母亲和弟弟的话,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玉佩,心中那点对宦官根深蒂固的厌恶,似乎也被这金珠玉器和“祖制”二字冲淡了些许。她正要开口,殿外传来通报:“大将军求见!”

何进大步走入,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他草草行礼,便直截了当:“启禀太后!张让、段珪等阉竖,盘踞禁中,阴结党羽,散布流言,诬构大臣!更与董氏余孽暗通款曲!此等祸国之源,一日不除,宫禁一日不宁!臣请太后懿旨,即刻收捕张让等十常侍,明正典刑,以绝后患!”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试图以快刀斩乱麻。

何太后尚未开口,旁边的舞阳君已不满地叫了起来:“进儿!你这是做什么?喊打喊杀的!吓着太后了!”她指着何进,“张常侍他们才给我送了礼,诚心认错!你倒好,还要杀人家?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何家?说我们过河拆桥,刻薄寡恩?”

何苗也立刻接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担忧:“大哥!太后面前,慎言啊!中官统领禁省,乃汉家四百年旧制!先帝刚刚龙驭宾天,新君初立,根基未稳。大哥你身为大将军,辅弼幼主,当以仁德宽厚示人,收拢人心才是!怎能不思安邦定国,反行此屠戮旧臣之举?这绝非敬重宗庙、安定社稷之道啊!若因此激起宫变,惊扰了圣驾,大哥你…担待得起吗?”

何苗的话,句句戳在何太后的心坎上。她看着兄长那急切而略显粗暴的姿态,再想到母亲和弟弟的“苦口婆心”,以及张让等人献上的厚重“诚意”,心中天平彻底倾斜。

“兄长,”何太后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训诫的意味,“苗弟与母亲所言,甚是有理。中官统领禁省,确是汉家故事,代代相沿。先帝新弃天下,尸骨未寒,新君尚在冲龄。值此国丧之际,兄长不思稳定朝局,抚慰旧臣,反而执意要诛杀先帝遗留下的近侍之臣,此非敬重宗庙、安定社稷之道,实乃取乱之阶!此事…不必再议了!”

何进满腔的杀意和急迫,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的铁壁!他看着妹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母亲不满的表情,看着弟弟何苗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闷的叹息和一句习惯性的妥协:

“臣…遵旨。”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颓然。

他不再多言,对着凤榻深深一揖,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长秋宫那华丽而压抑的殿堂。背影在宫灯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佝偻。

何进回到府上,得到何进传唤的袁绍早就来了,此时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何进回来就立刻迎上,急切问道:“大将军!大事若何?太后可允了?”

何进停下脚步,望着焦急的袁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里充满了无奈与迷茫:“太后…执意不允。言道中官统领禁省乃汉家故事,新丧之际,不宜诛杀旧臣,恐惊扰圣驾,动摇宗庙…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