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鸩酒金珠蚀杀心(1/2)

雒阳城,大将军府。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府邸深处一间密室,灯火通明,却照不透弥漫其间的阴冷与肃杀。何进踞坐主位,厚重的玄色常服也掩不住他魁梧身躯中透出的腾腾戾气。他赤红的面膛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虬髯戟张,一双虎眼死死盯着下首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重臣——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三公齐聚,却无半分祥和之气,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何进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密室内滚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董氏老妪!不知死活!竟敢垂帘听政,封王授兵!这是要掘我何家的根!今日朝堂之上,若非念其是先帝生母,本将军岂容她如此猖狂!”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此獠不除,雒阳永无宁日!更遑论我何氏安泰!”

袁隗须发皆白,老眼低垂,捻着长须,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波助澜:“董太后此举,确系僭越。太皇太后尊位虽崇,然垂帘听政,本朝并无先例。封皇子协为王,更易启藩王觊觎之心,动摇国本。大将军为国柱石,当以社稷为重,正本清源。”他避开了直接的“杀”字,却将“僭越”、“动摇国本”的帽子扣得严实,字字指向董太后的“取死之道”。

丁宫与刘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悸。丁宫硬着头皮道:“然…董太后毕竟身份尊贵,先帝生母…若处置过激,恐天下物议…”

“物议?”何进眼中凶光一闪,粗暴打断,“今日她敢垂帘封王,明日就敢废立天子!等她把刀架到本将军脖子上,再谈物议吗?”他环视三公,声音斩钉截铁,“本将军意已决!明日朝会,便由诸位廷臣联名上奏!董氏原系解渎亭侯藩妃,非正宫嫡出!先帝在时,念其生养之恩,尊为太后,已是逾制!今先帝既崩,新君即位,其不宜久居宫中,合当迁返河间故地颐养天年!此乃正礼!至于骠骑将军董重…”

何进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刀刮骨:“其兵权僭越,心怀叵测!着令禁军,即刻包围董府,追缴印绶!若敢抗命…格杀勿论!”最后四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袁隗眼皮微抬,捻须的手顿住,旋即恢复如常:“大将军思虑周详,正合礼法。老朽附议。”丁宫、刘弘脸色发白,却也只能在何进逼人的目光下,艰难地点头:“谨遵大将军钧命。”

翌日清晨,嘉德殿。悲戚的钟声尚未散尽,气氛却比前两日更加紧绷压抑,如同拉满的弓弦。少帝刘辩坐在御座上,小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冕服里,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地扫视着下方。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机,比昨日更甚。

何进一身朝服,立于丹墀之下,目光如电,扫过殿中群臣。在他无形的威压之下,数名早已串联好的朝臣出列,手持奏板,声音带着一种刻板的“义正辞严”:

“臣等启奏陛下!太皇太后董氏,原系解渎亭侯藩妃,非我大汉正宫嫡脉!先帝仁孝,尊其为太后,已是逾制之恩!今先帝龙驭上宾,新君嗣位,董氏理当深明大义,退居河间故国,颐养天年,方为正礼!然其滞留宫禁,妄称垂帘,更私封皇子,僭授兵权,紊乱朝纲,动摇国本!臣等伏请陛下,敕令董氏即日迁出永乐宫,归返河间!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臣等附议!”又有数名大臣出列,声音汇成一片。

珠帘之后,何太后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冰冷的声音传出:“准奏!着有司即刻办理!护送太皇太后…归返河间!”

“诺!”殿中响起一片应和声,却无丝毫温度。

旨意如同冰冷的铁律,不容置疑。永乐宫中,董太后接到这驱逐懿旨时,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扭曲,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何氏贱婢!何进屠夫!你们不得好死!哀家是先帝生母!你们敢如此辱我!”她疯狂地摔打着殿内的器物,咒骂声歇斯底里。然而,面对手持兵符、面无表情的禁军将领和冷酷执行命令的宦官宫女,她的愤怒与尊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这位昨日还意气风发、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如同被拔去所有羽毛的凤凰,在禁军的“护送”下,被强行塞进一辆没有任何皇家标识的简陋青布马车,在无数或怜悯、或嘲讽、或漠然的目光中,凄惶地驶出了雒阳巍峨的城门,向着她早已陌生的河间故地而去。

几乎在董太后被逐出宫门的同时,另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军,在袁绍的亲自率领下,如同黑色的铁流,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刀戟如林,反射着初升朝阳冰冷的光。

“奉大将军令!骠骑将军董重,僭越兵权,图谋不轨!即刻交出印绶,听候发落!敢有违抗者,杀无赦!”袁绍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府门紧闭,内里一片死寂。袁绍眼神一厉,挥手:“撞门!”

沉重的撞木轰击着朱漆大门,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府内终于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慌乱奔跑的声音。就在大门即将被撞开之际,内院深处,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将军——!”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之声传来,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府门轰然洞开!袁绍一马当先,率军冲入。只见后堂之中,董重身穿朝服,仰面倒在血泊之中,一柄锋利的宝剑深深刺入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华贵的锦袍。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脸上凝固着不甘与绝望。他的妻子扑倒在尸体旁,嚎啕大哭。

袁绍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尸体,落在旁边案几上那枚代表着骠骑将军权柄的黄金印绶上。他上前一步,冷然拿起印绶。周围的军士看着主将自刎,一时也默然,缓缓收起了兵刃。董重府邸的哀哭声响起,宣告着董氏外戚在雒阳政治舞台上的彻底覆灭。

张让府邸,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惨白而惊惶的脸。张让、段珪、赵忠等几个硕果仅存的中常侍,如同惊弓之鸟,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完了…董后去了河间,董重自刎…我们…我们完了!”段珪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赵忠面如死灰:“何进…下一个就是我等!袁绍那匹夫,恨不得生啖我等之肉!”

唯有张让,枯瘦的脸上虽然也布满惊惧,但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却闪烁着一种毒蛇般阴冷的光。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慌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狡诈与疯狂:“何进这根硬骨头啃不动,那就从何进身边最软的肉下手!”

“软肉?”段珪茫然。

“舞阳君!还有何苗!”张让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何进那个老娘,眼皮子浅,最爱黄白之物!何苗那个蠢货弟弟,贪财好色,志大才疏,偏偏在何太后面前说得上话!他们,就是我们的生路!”

他猛地站起,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把库房里压箱底的金珠、玉璧、珊瑚树、夜明珠…拣最值钱、最稀罕的!分成两份!一份,立刻秘密送去舞阳君府上,就说…是我等孝敬太夫人,感念何家恩德!另一份,双倍!送去何苗府上!就说…是我等仰慕车骑将军威仪,一点心意,交个朋友!”

段珪还有些犹豫:“这…能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张让眼中凶光毕露,“这是买命钱!告诉舞阳君和何苗,只要他们能在何太后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挡住何进和袁绍的屠刀,日后…还有十倍、百倍的孝敬!记住,姿态要卑微,礼物要厚重!把何苗那蠢货捧到天上去!”

赵忠等人看着张让那孤注一掷的疯狂眼神,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点头:“就依张公!”

当夜,两辆覆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如同幽灵般驶出张让府邸后门,消失在雒阳沉沉的夜色里,分别驶向舞阳君奢华的府邸和何苗那门庭若市的车骑将军府。金珠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如同毒蛇的鳞片。

河间国,通往雒阳的官道旁,一处荒僻的驿站。夜色浓重如墨,只有驿站几间破败的房舍透出昏黄的灯光。董太后被“安置”在一间勉强还算干净的厢房内。她早已不复宫中的雍容华贵,一身粗布素衣,形容枯槁,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口中喃喃念着“协儿…协儿…”,老泪纵横。身边只有两个同样惶恐不安的老宫女伺候。

驿站外,树影婆娑,如同鬼魅。几个身着黑衣、气息阴冷的汉子,如同融入夜色,悄然靠近驿站。为首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瓷瓶,递给驿丞。驿丞面无人色,双手颤抖着接过,眼中满是恐惧,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片刻后,驿丞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战战兢兢地敲开了董太后的房门。

“太…太后…夜深了,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驿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董太后木然地转过头,看着那碗汤,毫无反应。老宫女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端到董太后面前:“太后…您…您多少用点…”

或许是连日惊吓疲惫,或许是那汤的香气勾起了些许食欲,董太后茫然地接过碗,机械地凑到唇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