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槐庭纳才补天阙(1/2)

太原行在,初夏的燥热已初露峥嵘。自那日槐花狂舞、定下东征袁绍大计的朝会之后,整个新朝的中枢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兽,在一种压抑而高效的氛围中隆隆运转。一道道加盖着皇帝玺印的诏令,如同密集的雨点,从尚书台飞向幽并二州的每一个角落,也飞向那即将成为战场的太行山以东。

关羽坐镇太原城外大营,与军师中郎将沮授终日埋首于巨大的冀州沙盘舆图之中,推演进军路线,计算粮秣消耗,调配军械物资。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唯有在凝视邺城方位时,丹凤眼中才会掠过一丝焚尽一切的锐芒。血狼将军吕布则带着几分不耐与嗜血的兴奋,整训着他那支以并州狼骑为骨干、吸纳了部分西凉降卒的血狼骑,只待秋粮入库,便随主力倾巢而出。

幽州方向,玄蛇将军张飞和银凤将军赵云,也分别接到了由八百里加急送达的皇帝密旨。张飞在蓟城军营中咆哮如雷,声震屋瓦,立刻点起本部玄蛇重骑并抽调幽州各郡精锐,厉兵秣马,准备南下直捣渤海南皮。赵云则在涿郡大营,以他一贯的沉静整饬着银凤卫,规划着西进中山卢奴的路线。黑山将军张燕的任命诏书和行动指令,也送到了上党长子城,这位新任将军看着诏书上“袭扰常山、赵国、魏郡”的字样,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随即召集旧部头领,密议出山袭扰之策。

尚书令荀彧与并州刺史田丰,则成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背后最忙碌的两个人。荀彧坐镇尚书台,协调各方,将皇帝意志转化为一道道具体的指令,同时还要处理新朝初创、百废待兴的繁杂政务。田丰更是如同绷紧的弓弦,几乎住在了州府仓廪和屯田之所。他亲自巡视每一处即将成熟的麦田,清点每一个府库的存粮余量,计算着秋粮入库的精确日期和转运路线,那张本就严肃刻板的脸上,如今只剩下疲惫与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秋粮,是此战的命脉,是他以项上人头向皇帝担保的军令状!他绝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廷尉贾诩的官署,则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阴影之中。这位以阴鸷着称的谋士,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开始无声地向冀州编织他的罗网。一份份伪造的书信、一条条精心设计的流言、一笔笔足以动摇人心的“厚礼”,正通过秘密渠道,悄然送往邺城,目标是韩馥的旧部、袁绍麾下互相倾轧的谋士、以及那些首鼠两端的冀州豪强。离间、策反、分化……这些不见血的刀锋,已然先于大军,刺向了袁绍的心脏。

新朝的机器,在战争的巨大压力下,爆发出惊人的效率。然而,在这看似高效运转的表象之下,一个无法回避的窘迫现实,如同冰水般浇在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心头。

这一日的小朝会,气氛与前次决定东征时的激昂决绝截然不同。殿内少了些甲胄的铿锵,多了些文臣深衣的肃穆。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槐花早已落尽,枝头是深绿的浓荫。

刘备端坐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军情舆图,而是一份由尚书台整理呈上的、关于中央官职缺员情况的详细奏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标注着“空缺”的职位名称,眉头紧锁,目光沉凝。

“陛下,” 侍中简雍作为皇帝近臣,最先察觉了刘备眉宇间的忧色,出列拱手道,“东征事宜,诸公皆已领命,各司其职,全力筹备。陛下夙夜忧勤,亦当珍重龙体。”

刘备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群臣:太傅卢植、太师刘虞、太尉赵谦、司空张温、司徒王允、尚书令荀彧、太常皇甫嵩、光禄勋蔡邕、廷尉贾诩……济济一堂,皆是肱骨。然而,这份名单,却恰恰映照出那份奏报的尴尬——九卿之位,竟有大半悬空!太仆、大鸿胪、大司农、少府……这些维系帝国中枢运转的关键职位,或因董卓之乱忠良被戮,或因时局动荡贤才隐遁,竟至如此残缺不全!

“朕非为东征事忧。” 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将那份奏报轻轻推向御案前方,“诸卿且看。董贼造逆,雒阳蒙尘,忠良喋血,朝廷元气大伤。今新朝草创,百废待兴,然中枢九卿之位,竟泰半虚悬!太仆掌舆马,大司农总天下钱谷,少府管山海池泽之税,大鸿胪典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此皆国之重器,一日不可或缺!如今东征在即,后方运转、钱粮调度、宗室安抚、四方通联,皆需得力之人执掌。人才凋零至此,朕心何安?朝廷体统何存?此非朕一人之忧,乃新朝根基之患!”

他环视群臣,目光殷切:“诸卿皆国之柱石,交游广阔,识人善任。值此用人之际,可有贤才举荐,以补朝廷之缺,解朕燃眉之急?”

殿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举荐人才,既是责任,也需担当,更关乎朝堂势力的微妙平衡。卢植、刘虞等老臣捻须沉吟,王允眼神闪烁。贾诩低垂着眼睑,仿佛置身事外。

终于,尚书令荀彧,这位总揽机要、被皇帝倚为腹心的年轻重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从容出列,身姿挺拔如松,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沉稳:“陛下忧心社稷,思贤若渴,实乃天下之福。臣荀彧,承蒙陛下信重,忝居机枢,敢不尽心竭力,为国举贤?”

他略一停顿,目光清澈而恳切:“臣首荐一人:原黄门侍郎,颍川钟繇,钟元常!”

“钟繇?”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董卓西迁长安,血洗朝堂,多少名臣陨落,能在那场浩劫中幸存并辗转来到太原的旧臣,皆非等闲。

“正是。” 荀彧颔首,“元常兄乃颍川名士,德行高洁,学识渊博,尤精政务律令。昔在雒阳,任职黄门侍郎,掌侍从皇帝,传达诏命,协理文书,处事精干,深得先帝……及诸公认可。董卓暴虐,元常兄明哲保身,不与之同流,后寻机脱身,历经艰险,方辗转至太原避祸。因其初至,声名未显,故暂居馆驿。然其才具,足可大用!臣以为,以其之能,可补大司农之缺!总掌国家财政,度支钱谷,必能条理分明,不负圣望!” 荀彧特意点出“大司农”之位,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此职关乎东征命脉,非干练能臣不可胜任。

荀彧并未停顿,继续道:“臣再荐一人:颍川寒士,戏志才!”

“戏志才?” 这个名字对殿内大多数人而言,略显陌生。连卢植、刘虞都露出了思索之色。

“此人乃臣之同乡,虽出身寒微,然天资聪颖,谋略深远,常有惊人之论,洞悉时局,不拘常理。” 荀彧的语气带着几分推崇与惋惜,“惜乎其人性情疏狂,不慕荣利,又体弱多病,故名声不显于外,隐居于颍川乡野。然其胸中韬略,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征召入朝,置于陛下左右,参赞军国机密,或于庙堂运筹,必能收奇效!臣以为,可征为侍中或军师祭酒,侍从顾问,以备咨询。” 他推荐的是皇帝近臣或高级军事参谋的职位,显然是看重戏志才的智谋而非具体的行政能力。

荀彧两荐既出,殿内响起一阵低语。颍川钟繇之名,有识者皆知;戏志才虽陌生,但出自荀彧之口,分量自是不轻。

此时,一直沉默立于文官班列后方的并州治中崔琰,这位以方正刚直、善识人才着称的河北名士,也迈步出列。他面容刚毅,声音洪亮:“陛下,尚书令举贤不避亲,所荐皆当世英才。琰亦有一人举荐:河内温县俊杰,司马朗,司马伯达!”

“司马朗?” 刘备对这个名字亦有印象。河内司马氏,乃地方着姓。

“正是!” 崔琰朗声道,“伯达乃故洛阳令司马防公之长子,家学渊源,少有令名。其人沉稳练达,明于政务,尤善治民。弱冠之年便被举孝廉,董卓乱起前曾任成皋令,颇有治绩。后因世乱,避居乡里。其弟司马懿,虽年幼,亦显聪慧。司马朗守正持重,通晓律令,熟知地方庶务,且其家族在河内颇有声望。臣以为,此等人才,正可补地方大员或廷尉属官之缺,掌刑狱律法,或外放为郡守,牧守一方,皆能称职!” 崔琰的推荐更侧重于司马朗的行政能力和地方治理经验,与荀彧推荐钟繇、戏志才的着眼点不同。

就在三位贤才之名在殿内引起反响之际,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响起。只见九卿之首太常皇甫嵩,这位平定黄巾、威震天下的老将,大步出列。

“陛下!” 皇甫嵩声音洪亮,带着久经沙场的铿锵,“荀令君、崔治中所荐,皆一时俊彦。老臣亦有一人举荐!此人乃老臣故交,国之柱石,其忠勇刚烈,天下皆知!便是前右车骑将军朱儁,朱公伟!”

“朱公伟?!”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愕之声。朱儁之名,如雷贯耳!与皇甫嵩并称平定黄巾的“双璧”,威名赫赫。董卓掌权后,朱儁不愿依附,托病辞官,远避荆州隐居。其下落,一直为朝野所关切。

皇甫嵩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感慨:“陛下!老臣刚刚得到确凿消息!朱公伟在荆州闻听董贼伏诛,陛下正位太原,重建朝廷,欣喜若狂!其不顾年迈体衰,即刻变卖家资,招募旧部护卫,日夜兼程,已于今日清晨抵达太原!此刻,想必正在馆驿安顿!公伟兄忠义贯日月,智勇双全,昔年与我等共讨黄巾,立下赫赫战功!今朝廷用人之际,岂能令如此国士闲置?老臣恳请陛下,速召朱公伟入朝,委以重任!其才具威望,足可担太仆之职,掌舆马兵甲,亦能震慑四方!” 皇甫嵩直接将朱儁与太仆之位联系起来,显见对其能力和此职位的看重。

刘备闻言,霍然起身,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朱儁的到来,简直是天降甘霖!“公伟将军已至太原?!快!速请公伟将军入宫!不,传朕旨意,朕亲至殿门相迎!” 朱儁的资历、威望和忠贞,对新朝威望是巨大的提振!

“遵旨!” 殿内侍从官飞奔而出。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位年约六旬、须发灰白却身形挺拔、目光如电的老将,身着半旧戎装,在侍从引领下,大步流星走入殿中。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久居上位、统御千军的气度,以及眉宇间那股不屈的刚毅,却丝毫不减当年!正是名震天下的朱儁,朱公伟!

“臣!前右车骑将军朱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朱儁声若洪钟,在御阶前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甲叶铿锵作响。

刘备已疾步迎至阶下,双手用力扶住朱儁的双臂,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公伟将军!快快请起!一别经年,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将军忠贞不屈,避祸荆楚,今闻国贼授首,社稷重光,便星夜来归,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朕心甚慰!大汉有将军,实乃天幸!” 刘备言辞恳切,充满了对这位老臣的敬重。

朱儁起身,虎目含光,望着眼前这位已贵为天子、却依稀还有当年涿郡豪侠影子的刘备,亦是心潮澎湃:“陛下!臣避居荆襄,无日不北望长安,心忧社稷!董贼肆虐,臣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今闻陛下神武,诛除国贼,迎奉圣驾于太原,再立汉室朝廷,此乃四百年炎汉气运不绝!臣虽老朽,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先帝知遇,以酬陛下再造之恩!愿为陛下先驱,扫荡群丑,重定乾坤!” 话语掷地有声,尽显老将忠勇。

刘备紧握朱儁的手,感慨万千:“公伟将军言重了!犹记当年将军与皇甫将军挥军破贼,朕……备亦在军中,亲睹将军雄风!将军乃国之干城,社稷柱石!今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中枢九卿之位,太仆一职,掌舆马兵革、宫廷车驾、武库厩苑,责任重大,关乎军国运转与朝廷威仪。非德高望重、忠勇干练如将军者,不足以当此任!朕意已决,即拜公伟将军为太仆!位列九卿!望将军不辞辛劳,为朕、为朝廷,执掌此枢要之职!” 刘备直接任命,既是对朱儁能力的绝对信任,也是对其巨大声望和忠贞的褒奖与倚重。

朱儁闻言,虎躯微震,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对往昔峥嵘的追忆,有对故人凋零的痛惜,更有对这份沉甸甸信任的感激。他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雄浑:“陛下隆恩,信任若此!老臣朱儁,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臣,领旨谢恩!必竭尽残年之力,整饬舆马,肃清武备,确保军国运转无虞,不负陛下重托!” 太仆之位,正可发挥其军旅经验,为新朝整军备战提供坚实的后勤支持。

朱儁的突然出现并被任命为太仆,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殿内群臣精神大振。这位功勋卓着的老将加盟,无疑极大地增强了新朝的实力和威望。

此时,侍从官再度入内禀报:“启禀陛下,前黄门侍郎钟繇已在殿外候旨。”

“宣!” 刘备精神振奋,回到御座。

殿门开启,一位年约四十许、身着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深衣儒士,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颧骨略高,双目沉静有神,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虽风尘仆仆之色未褪尽,但举止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正是颍川钟繇,钟元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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