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薄荷籽9(2/2)
陆织知道,往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坐在新教室里读书,还会有更多的梧桐叶落在课桌上,还会有更多的笑声响在村子里。而思衡,他会一直在这些日子里,在梧桐树下,在课铃里,在孩子们的笑里,在她的心里,陪着她,看着这世界,一点点变得更好,一点点变得更甜,直到永远。
尾声:课桌上的铅笔屑
新小学的第一次月考刚结束,陆织就被徐老师拉去了教室。窗台上的薄荷草长得正好,是她上周栽的,叶片上还沾着孩子们洒的清水,阳光一照,绿得透亮。徐老师指着最前排的一张课桌:“你看小石头的字,像不像思衡当年写的?”
课桌上摊着张作文纸,字迹歪扭却用力,题目是《窗边的梧桐树》,末尾写着:“我每天都摸课桌抽屉里的薄荷叶,徐老师说那是衡哥哥放的,他肯定也喜欢看梧桐落叶子。”
陆织的指尖碰了碰作文纸的边角,还带着铅笔屑的粗糙感。小石头是村里老李家的孙子,爹娘在外地打工,平时总一个人蹲在梧桐树下刻木头,刻的全是叶子——梧桐叶、柳叶、薄荷叶,和当年的思衡一模一样。
“这孩子昨天还问我,”徐老师递过来个小木片,上面刻着半片梧桐叶,叶尖缺了口,“他说衡哥哥刻的叶子在砖上,他要刻在木片上,放在衡哥哥的课桌上。”
陆织把木片放进思衡课桌的玻璃罩里——里面已经堆了不少小东西:丫丫送的布偶碎片、李念寄来的荷花邮票、孩子们折的纸飞机,现在又多了片小木刻的梧桐叶,挤在旧作文本和半截铅笔旁边,倒像个小小的百宝箱。
她蹲在课桌旁,指尖划过玻璃罩,忽然看见桌角有堆细细的铅笔屑,是hb铅笔的颜色,和思衡当年用的那支一模一样。记得思衡第一次用hb铅笔,还是徐老师送的,他舍不得用,只在写作文时拿出来,笔尖削得尖尖的,写坏一个字就攥着铅笔蹲在地上哭,说“浪费了徐老师的笔”。
“陆阿婆!”门口传来喊声,小石头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攥着个铁皮盒,“我找到这个!跟衡哥哥的铅笔盒一样!”
铁皮盒比思衡的那个小些,边角也磕得坑坑洼洼,盒盖上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小石头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支短铅笔、块裂了缝的橡皮,还有粒晒干的薄荷籽:“这是我在梧桐树下捡的,阿婆说种下去能长,我想种在衡哥哥的课桌旁边。”
陆织接过薄荷籽,放在掌心——比当年从王家院子里挖的小些,却也黑亮。她拉着小石头走到教室后的空花盆旁,一起把籽埋进去:“等它长出来,你就天天来浇水,像衡哥哥当年照顾他的薄荷一样。”
小石头点点头,蹲在花盆旁,用小手指在土上画了个笑脸:“衡哥哥肯定会喜欢,他种的梧桐树都长得好高了。”
那天下午,陆织留在教室帮忙整理试卷。徐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周的作文题:《我的“老朋友”》,写完回头笑:“故意留的题,想让孩子们写写思衡,也让他能‘活’在教室里。”
陆织摸着黑板上的粉笔字,忽然想起思衡当年在仓库的墙上写字,用的是烧黑的木炭,写“娘”字时总写得特别大,占了半面墙。徐老师说,后来仓库塌了,那面墙也倒了,可她总记得那个大大的“娘”字,像孩子举着的小手,想把所有的好都给娘。
整理到小石头的试卷时,陆织发现作文纸背面还画了幅画:一个穿蓝布褂子的男孩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支铅笔,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手里举着片薄荷叶,远处的火车冒着烟,上面写着“去南方”。
她把画折好,放进思衡的课桌里,和那片小木刻的梧桐叶放在一起。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晃,落在窗台上,正好盖在薄荷草的花盆上,像给小苗盖了层绿被子。
接下来的日子,陆织每天都来教室。早上给薄荷草浇水,中午帮孩子们削铅笔,下午等放学了,就蹲在思衡的课桌旁,看看玻璃罩里的小东西又多了什么——有时是颗水果糖,有时是张画着老虎的糖纸,有时是片刚捡的梧桐叶。
有天傍晚,她正收拾铅笔屑,小石头跑进来,手里攥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阿婆,我娘从外地寄来的,给衡哥哥留一半。”
陆织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放在思衡的课桌上,用纸巾盖着:“等衡哥哥‘吃’完,咱们再把皮埋进花盆里,给薄荷当肥料。”
小石头蹲在旁边,看着红薯冒热气,忽然说:“阿婆,衡哥哥是不是就在这教室里?我总觉得有人帮我捡掉在地上的橡皮。”
陆织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梧桐叶的香,吹得玻璃罩里的纸飞机轻轻晃,像有人在点头,说“是我,我在呢”。
月底的时候,学校办了次“旧物展”,孩子们把家里的老物件带来展示。小石头抱来那个铁皮盒,放在思衡的课桌旁;丫丫带来了思衡当年缝的小老虎布偶;李念的爸爸寄来了个相框,里面是李念画的“薄荷丛里的火车”。
陆织也带来了样东西——是那张贴了荷花邮票的明信片,放在玻璃罩最显眼的地方。徐老师站在旁边,给孩子们讲这张明信片的故事:“当年衡哥哥想带着娘坐火车去南方,现在咱们不用坐火车了,他的薄荷长在了教室里,梧桐树也陪着咱们,他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孩子们围着明信片,小声议论着,有个小女孩指着邮票上的荷花:“我见过荷花,在图画书上,衡哥哥肯定也见过。”
陆织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湿了。思衡当年攥着硬币站在邮局门口的样子,蹲在仓库墙上写“娘”字的样子,趴在课桌上哭着说“浪费了铅笔”的样子,都清清楚楚地浮在眼前。可这些样子不再让她疼了,反而像窗台上的薄荷草,带着点甜,带着点暖,长在了她的日子里。
旧物展结束后,陆织把明信片放回玻璃罩,发现里面多了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衡哥哥,我把我的橡皮分你一半,以后你写错字不用哭了。”字迹歪扭,是小石头的。
她把纸条折好,夹在思衡的旧作文本里。夕阳落在课桌上,把玻璃罩里的东西都染成了金红色,铅笔屑在光里飘着,像小小的星星。
放学的课铃响了,孩子们背着书包跑出来,喊着“阿婆再见”,小石头跑在最后,回头喊:“阿婆,明天我给薄荷浇水!”
陆织挥挥手,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下。她收拾好教室,锁上门,走之前又看了眼思衡的课桌——玻璃罩里的小木刻梧桐叶,正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像两个老朋友,隔着时光在打招呼。
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梧桐花的香,吹得她的衣角轻轻晃。她想起思衡当年种梧桐树时说的话:“娘,等树长大了,咱们就在树下吃饭,看月亮。”现在,树长大了,她也常常在梧桐树下坐着,看着新小学的灯亮起来,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传过来,像思衡在她身边,陪着她吃饭,看月亮。
走到院门口,陆织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籽——是今天从教室花盆里采的,新结的籽,比去年的更饱满。她把籽撒在院角的空地上,浇上水,像在给思衡的念想,又种了个新的盼头。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思衡穿着新的蓝布褂子,坐在新小学的课桌前,手里拿着支hb铅笔,正在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娘》。窗外的梧桐树落着叶子,落在他的课桌上,他捡起来,夹在作文本里,笑着说:“娘,你看,叶子不会掉了。”
醒来时,月光正落在窗台上,院角的薄荷苗发出了小小的芽。陆织摸了摸枕头边的鹅卵石,石头是暖的,像思衡的手心,像新小学的课铃,像所有藏在日子里的甜,轻轻的,暖暖的,陪着她,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