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薄荷籽9(1/2)
尾声:梧桐影里的课铃
陆织是在村支书家的院坝里听说要修新小学的。
春末的太阳已经有些烈,村支书蹲在石磨旁,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规划图,指给围着的人看:“老教室早塌成危房了,这次申请了补助,就在老地基上盖,砖都订好了,下个月就动工。”
人群里有人应和,有人算着自家孩子秋天能不能入学,陆织站在最后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村西头的方向——老教室就在那儿,隔着半片麦田,墙早就塌了,只剩下几根朽掉的木梁,还有思衡当年种在窗台下的梧桐树,现在已经长得比屋顶还高。
她没凑上前问细节,转身往老教室走。麦田里的麦子刚抽穗,风一吹就晃,像思衡小时候在田埂上跑过时掀起的衣角。走到老教室遗址时,日头已经偏西,夕阳把断墙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的叶子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响。
陆织蹲下来,伸手摸断墙的砖——砖上还留着些模糊的刻痕,是当年孩子们的杰作,有画小老虎的,有写自己名字的,她顺着刻痕摸,忽然在墙角摸到块不一样的砖,上面刻着半片梧桐叶,叶尖缺了块,像被虫咬过。
是思衡的。他十二岁那年,总爱在砖上刻叶子,梧桐叶、薄荷叶、槐树叶,刻完了就蹲在旁边看,说“这样叶子就不会掉了”。陆织的指尖在刻痕上蹭了蹭,砖面粗糙,却能摸到当年孩子刻字时的力道,一下下,像在把日子钉在墙上。
“陆阿婆?”
身后传来声音,陆织回头,看见个穿浅蓝衬衫的女人,背着个帆布包,手里拿着本旧相册,是徐老师——当年在旧仓库教思衡读书的老师,走了快十年了。
“徐老师?你怎么回来了?”陆织站起来,有些意外。
“听说村里要修小学,回来看看,”徐老师笑着走近,翻开相册,里面夹着些旧照片,“这是当年咱们在仓库上课的照片,你看,思衡就坐在这儿,总爱盯着窗外的梧桐看。”
照片有些泛黄,角落里的思衡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挺得笔直,眼睛却实盯着窗外,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陆织看着照片,忽然想起思衡当年说的话:“徐老师,等我长大了,要把教室盖得亮亮的,让每个孩子都能坐在窗边看梧桐。”
“他当年总说这话,”徐老师合上相册,指着断墙旁的梧桐树,“这树就是他种的,说等树长大了,就能给教室挡太阳。我走那年,树才到我腰这儿,现在都这么高了。”
两人坐在梧桐树下,徐老师慢慢说起当年的事——思衡总把作业写在烟盒纸上,字迹歪扭却整齐;他会把自己的橡皮切成小块,分给没带橡皮的同学;有次下雨,仓库漏雨,他把自己的破棉袄盖在课桌上,怕课本淋湿。这些事陆织大多不知道,她只知道思衡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把书包里的东西藏起来,说“是学堂的秘密”。
“他还写过篇作文,叫《我的娘》,”徐老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纸页都脆了,“我一直带在身边,你看。”
作文里写:“我娘有双很巧的手,会缝布偶,会编草席,就是不会笑。我要好好读书,等我挣钱了,就带娘去城里,让娘天天笑。我还种了棵梧桐树,等树开花了,娘就会笑了。”
陆织接过笔记本,指尖抖得厉害,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笑”字。她想起思衡临死前,躺在炕上,嘴角轻轻动了动,像在笑,却没发出声音。原来那时候,孩子早就把让她笑的愿望,写在了作文里,藏在了梧桐树下。
修小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村民们都来帮忙,有的搬砖,有的和泥,陆织也天天来,帮着收拾老教室的遗址。有天挖地基时,工人挖出了套课桌椅,木头都朽了,桌面却还留着个刻痕——是个小小的“衡”字,旁边刻着片薄荷叶。
“这是思衡的课桌!”陆织跑过去,蹲在桌旁,摸着刻痕,“他当年就坐在这儿,徐老师说他总爱盯着窗外的梧桐看。”
徐老师也走过来,摸了摸桌面:“咱们把这课桌椅修修,放在新教室里,当纪念吧。”
村里的木匠帮着修好了课桌椅,用砂纸把朽掉的地方磨平,又刷了层清漆,刻痕更清晰了。陆织把思衡的旧作文本、那半截铅笔,还有徐老师带来的照片,都放在课桌的抽屉里,像给孩子收拾好书包,等着他来上课。
夏天的时候,梧桐树开花了,淡紫色的花落在新教室的屋顶上,香得满村都能闻到。李念从城里寄来了包裹,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图书,还有封信:“阿婆,这些书给新小学的图书馆,我在每本书的扉页上都画了梧桐叶,思衡哥哥肯定喜欢。”
丫丫也天天来帮忙,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在教室的墙上画画,画梧桐树,画火车,画满院子的薄荷,还有个穿蓝布褂子的小男孩,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本作文本,笑得眼睛都眯了。
“这是思衡哥哥,”丫丫指着画,对其他孩子说,“他是个好人,他种的梧桐树,现在还在保护我们呢。”
陆织看着墙上的画,忽然觉得眼眶湿了。思衡当年的愿望,一点点实现了——亮亮的教室,满架的图书,孩子们的笑脸,还有那棵长得高高的梧桐树,都在告诉他,他的念想,没白费。
秋天开学那天,村里的人都来了,新教室的屋顶上挂着红灯笼,课桌上摆着新课本,思衡的那套旧课桌椅,被放在教室的角落里,抽屉里的作文本和铅笔,都用玻璃罩罩着。徐老师留在了村里,当新小学的校长,她站在讲台上,对孩子们说:“这间教室,有个叫思衡的哥哥的愿望,我们要带着他的愿望,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孩子们齐声答应,声音亮亮的,像课铃一样。陆织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看着孩子们,看着墙上的画,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忽然觉得思衡就坐在她身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半截铅笔,盯着窗外的梧桐,嘴角带着笑。
放学的时候,孩子们围着陆织,有的问思衡哥哥的故事,有的拉着她去看墙上的画,丫丫还把自己画的梧桐叶送给她:“阿婆,这个给你,贴在思衡哥哥的课桌上,他就不会孤单了。”
陆织接过梧桐叶,贴在课桌上的玻璃罩上,阳光透过玻璃,把叶子的影子投在作文本上,像思衡当年刻在砖上的叶子,永远不会掉了。
回家的路上,陆织路过麦田,麦子已经成熟了,金黄金黄的,风一吹,像波浪一样。她想起思衡小时候,总爱在麦田里跑,手里拿着根麦秆,追着蝴蝶跑,喊着“娘,你看,麦子熟了,咱们有馒头吃了”。
现在,麦子熟了,教室盖好了,孩子们笑了,她也笑了。
晚上,陆织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思衡当年画的太阳。她想起徐老师带来的作文本,想起思衡写的“等树开花了,娘就会笑了”,想起今天孩子们的笑脸,想起新教室里的课铃,忽然觉得,思衡的愿望,都实现了。
她摸了摸枕头边的鹅卵石,石头是暖的,像思衡的手心。窗外的薄荷丛沙沙响,像思衡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她的耳边:“娘,你看,梧桐树开花了,你笑了,咱们的日子,真好。”
风从院子里吹过,带着薄荷的香,带着梧桐花的香,吹得窗台上的画纸轻轻晃,像思衡在帮她翻页,等着她写下新的故事——关于新小学,关于孩子们,关于所有在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甜,关于永远不会消失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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