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碎瓷温6(2/2)
“给雨眠的。”周师傅往庄雨眠手里塞布时,指尖碰着她腕间的浅疤,“你妈说擦窑得用软布,才不伤瓷面。就像过日子,得软着手,才不伤人心。”
庄雨眠把布往窑壁上擦时,布角的茉莉纹蹭过砖缝里的灰,竟蹭出点香来——是当年沾着的茉莉粉,被窑火烘了十年,还没散。她忽然往齐铭磊怀里蹭了蹭:“咱们下午烧只大的茶罐吧?把林婶捎来的茉莉干装进去,等林叔去南边时带着。”
齐铭磊往陶泥盆里添了勺米酒,泥在掌心揉出暖:“再烧只带盖的,盖沿缠麻绳,冬天捂茶不凉。”
沈言蹲在旁边剥花生,忽然往林小满身边凑了凑:“哎,你画夹里那张窑火图借我呗?设计院要换老挂历,我想贴在茶水间——让那些总躲消防通道的小子看看,窑火比烟暖。”
林小满把画夹往他手里递时,齐铭磊看见最底下那张画——画着老巷的陶窑,窑口飘着马灯的光,窗台上摆着两只缠麻绳的杯子,旁边蹲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是揉泥的林小满,一个是添柴的林叔。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窑心是暖的,因为有人守着。”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米酒的香往天上飘。齐铭磊低头看着庄雨眠的发顶,她正用竹针在陶泥上扎小孔——好让茉莉香渗进去。针孔密密麻麻的,像撒了把星星,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得像窑里的火。
傍晚烧窑时,老巷飘满了香。林叔蹲在窑前哼起了烧瓷调,调子软乎乎的,跟林小满说的一样;林小满捏着茶盏往窑里放,指尖不再发颤;沈言蹲在灶房煮米酒,哼着跑调的歌;周师傅坐在老藤椅上编竹筐,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
齐铭磊往窑里添了最后一把柴。柴枝上的茉莉花瓣被火烘得卷起来,香得更烈了。他抱着庄雨眠往窑边挪了挪,看她指尖在窑壁上画圈——她的指尖沾着金粉,画过的地方留下道浅亮的痕,像在描一道看不见的金缝。
“等这窑瓷烧好,咱们去拍张照吧?”庄雨眠的声音混着香往耳朵里钻,“贴在林婶的画旁,让她知道老巷的窑还暖着。”
齐铭磊往她发顶吻了吻,米酒的香漫在喉咙里:“再烧只小杯子,给将来的娃娃留着。杯底刻上‘暖’字,让他知道日子该往暖里过。”
巷口的茉莉树落了片花瓣,顺着窗缝飘进来,落在那只紫砂茶盏上,正好贴在“等”字的金缝旁。月光慢慢爬上来时,窑里传来“嗡”的轻响——是瓷片烧透的声,像谁在轻轻哼那支没哼完的烧瓷调,软乎乎的,暖得人心里发颤。
林叔忽然往窑里添了勺米酒,酒气遇着火气“轰”地腾起来,把窑口映得发红。“你妈说的对。”他看着窑里的火光,声音软得像陶泥,“金缝裂了不怕,只要窑心是暖的,总有一天能描圆。”
齐铭磊攥着庄雨眠的手紧了紧。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暖得像窑里的瓷。他忽然懂了——老巷的窑烧的哪是瓷,是没说完的话,没补完的缝,是有人蹲在茉莉树下等了十年的暖。风一吹,香就漫出来了,像日子往暖里走的声。
夜深得像窑底的墨时,窑火才慢慢敛了势头。林叔守在窑口打盹,手里还捏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金粉笔,指缝间漏出的金粉落在青石板上,被风一吹,竟像细碎的星子在滚。林小满蹲在旁边翻画夹,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他在补画窑口的火光,橘黄的色块往纸上晕时,总往林叔的影子里多描两笔。
庄雨眠把新缝的棉垫往稻草堆上铺,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缝得紧实。“周奶奶说这棉垫沾过窑灰,暖得很。”她往齐铭磊怀里塞了个汤婆子,铜面上印的茉莉纹被焐得发亮,“夜里别冻着,你刚稳当些,可不能再着凉。”
齐铭磊攥着汤婆子的手往她手背上贴了贴。她的指尖还沾着陶泥的湿意,缝棉垫时被针扎出个小红点,在火光下泛着浅亮。“你也歇着。”他把棉垫往她身下推了推,“后半夜我来守窑。”
庄雨眠却往窑边挪了挪,耳朵贴在窑壁上听。瓷片冷却的轻响顺着砖缝往外渗,像谁在轻轻敲着陶碗沿。“我妈说听窑响能辨瓷性。”她忽然笑了,梨涡陷得比汤婆子还暖,“你听这声儿脆的,准是那只缠麻绳的茶罐烧得正好。”
后半夜真起了霜。窗台上的淡紫杯子结了层薄冰,金缝却还亮着——像谁在冰上描了道暖痕。齐铭磊正往灶里添柴,听见巷口传来车轱辘响,扒着门缝看时,月光下停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竹筐,筐里摆着只粗陶盆,盆里养着丛晚菊,正是林婶托人捎来的那种。
“林叔?”他推开门时,林叔正往筐里塞件厚棉袄。老棉袄上沾着茉莉香,是林婶去年冬天缝的,领口的盘扣掉了颗,用红绳系着,像特意留的记号。
“怕小满冻着。”林叔往窑里瞟了眼,眼里的光比霜亮些,“刚去车站接了趟捎东西的老乡,他说……说你林婶在南边种了半亩茉莉,说等开春就回来。”
齐铭磊往他手里塞了碗热米酒。酒气漫在林叔满是皱纹的手上,红绳盘扣被暖得软了些。“茶罐明早开窑就给您装茉莉干。”他往筐里的陶盆看了眼,晚菊沾着霜,却挺得笔直,“这花养得精神。”
“你林婶惯会侍弄这些。”林叔喝了口米酒,喉结动了动,“当年她总说花跟瓷一样,得天天瞅着才肯长。我以前犟,总说她瞎耽误工夫,现在才知道……”他没说下去,只是往窑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落在陶盆里,把晚菊映得发红。
天蒙蒙亮时,周师傅挎着竹篮来了,筐里装着刚烙的葱油饼,香得能把巷尾的雀儿引来。“开窑咯!”她用烟杆敲了敲窑门,铁锁上的霜簌簌往下掉,“让小满来开,新瓷得沾沾年轻人的气。”
林小满捏着钥匙的手直抖。锁芯“咔嗒”转开时,他几乎是闭着眼拉开窑门的——热气裹着香往脸上扑,竟带着点晚菊的清苦香。那只缠麻绳的茶罐果然立在最中间,麻绳把手被窑火烘得深了些,罐身印着片茉莉花瓣,正是庄雨眠揉泥时不小心沾上去的。
“你看这窑变!”周师傅往茶罐上指了指,罐底竟泛着浅紫,跟齐铭磊那只杯子一个色,“我说啥来着?心齐了,瓷都能凑成对。”
林小满抱着茶罐往竹筐里装茉莉干时,手指碰着罐壁忽然停了。罐底刻着行小字,是用竹针划的,浅得刚能摸着:“等你回来烧窑。”字迹跟林叔描金缝的笔锋一个样,只是尾端抖了抖,像落了滴没敢掉的泪。
“林婶准能摸着这字。”庄雨眠往罐里撒了把新炒的桂花,香得更沉了些,“她一摸就知道是您刻的——您总爱把‘回’字的竖钩刻得歪歪的。”
林叔没说话,只是往窑里拿那只紫砂茶盏。盏口的金缝被火气烘得匀匀的,竟看不出当年裂过的痕。他忽然往林小满手里塞了支金粉笔:“来,你描最后一笔。你妈说你描的金比我暖。”
林小满捏着粉笔往盏底的“等”字上填金时,指尖不再发颤。金粉落在刻痕里,像把暖填进了旧日子。晨光顺着窗缝漫进来时,他忽然发现林叔的肩膀正轻轻颤——却没哭,只是把脸埋在茶罐的麻绳把手上,蹭得满是窑灰,像当年看着林婶烧瓷时那样,眼里亮得能映出火。
沈言扛着相机来的时候,老巷已经飘满了香。他蹲在茉莉树下调镜头,把窑口的火光、窗台上的杯子、还有林叔手里的茶罐都框进去。“都笑一个!”他举着相机喊时,林小满正往林叔手里递画夹,画里的窑火旁多了个女人影,站在晚菊丛边,手里捏着支金粉笔。
快门“咔嚓”响时,齐铭磊忽然攥紧了庄雨眠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小圈,像在描道看不见的金缝。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相机里的暖光往天上飘,把霜都吹化了,顺着杯口的金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出朵小小的茉莉纹。
周师傅往灶里添了把干茉莉枝。烟火香混着饼香漫开来时,她忽然往齐铭磊怀里塞了个红布包。包里裹着块碎瓷片,淡青的,是当年庄雨眠妈烧裂的第一只杯子,边缘沾着点没描完的金缝。“你妈留的。”周师傅往庄雨眠肚子上瞟了眼,眼里的笑比汤婆子还暖,“说等有娃娃了,就用这瓷片烧只长命锁,金缝让娃娃自己描——说娃娃的手嫩,描的金最结实。”
庄雨眠的脸“腾”地红了,往齐铭磊怀里钻了钻,发梢蹭过他的下巴。齐铭磊捏着碎瓷片往窑边凑了凑,火气烘得瓷片发烫,没描完的金缝竟慢慢泛出亮——像谁在瓷片里藏了把暖。他忽然想起庄雨眠妈信里没写完的话:“麻绳缠得再紧,不如心贴得近;金缝描得再匀,不如日子过得暖。”
日头爬到房檐时,林叔推着自行车要走。车后座的竹筐里摆着茶罐和茶盏,晚菊被移进了陶盆,放在最上面,风一吹,花瓣往茶罐的麻绳把手上蹭,像在说“带上我”。“开春就回来。”林叔往窑里望了最后一眼,声音软得像陶泥,“回来跟小满一起烧窑。”
林小满跟着自行车跑了两步,忽然往筐里塞了张画。画里是老巷的晨光,窑口飘着香,窗台上摆着两只缠麻绳的杯子,旁边写着行小字:“窑暖,等你。”
齐铭磊抱着庄雨眠往窑边挪了挪。她正用软布擦那只茶罐,麻绳把手被擦得发亮,罐身的茉莉印沾着点窑灰,像特意留的暖痕。“开春咱们也种半亩茉莉吧?”她往巷尾的空地指了指,那里堆着半墙旧砖,正适合种花,“周奶奶说茉莉得沾着窑灰才香。”
齐铭磊往她发顶吻了吻,汤婆子的暖顺着两人交叠的手往心里钻:“再搭个小棚子,下雨时能在棚下揉泥。”
沈言正蹲在灶房捡花生壳,听见这话直拍手:“算我一个!我来搭棚子!去年在工地学的手艺,准保搭得比周奶奶的竹筐还结实!”
周师傅坐在老藤椅上笑,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烟灰落在棉垫上,被暖得没飘起来。“你们年轻人折腾吧。”她往窑里添了把柴,准备烧新的陶泥,“我老婆子就守着这窑,看你们把日子烧得比金缝还亮。”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茉莉香往灶里飘。齐铭磊看着庄雨眠的侧脸,她正往陶泥里掺新采的花瓣,指尖沾着金粉,在晨光下亮得像落了星子。窑里的火气慢慢旺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得严严实实的,像用麻绳缠了道暖痕,再也分不开了。
他忽然想起在医院天台的那天,风刮得比霜冷。那时总觉得自己是块捂不热的旧瓷,却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人用麻绳缠着杯把等他,有人把碎瓷片埋在茉莉树下等他,有人肯陪着他守着窑火,听着瓷响,把裂了的日子一点点描暖。
窑里又传来“叮”的轻响——是新的陶坯烧透了。庄雨眠往窑里望时,眼睛亮得像刚出窑的金缝:“齐铭磊你看!这只小茶碗的窑变真好看!”
齐铭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青的碗身泛着浅紫,碗沿的金缝描得匀匀的,碗底印着两个并排的手印,一个是她的,一个是他的,边缘蹭着些茉莉花瓣,像把整个老巷的暖都揉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