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碎瓷温6(1/2)
第六章 麻绳缠着手把暖
傍晚烧窑时,老巷飘满了茉莉香。
齐铭磊蹲在窑前添柴,庄雨眠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缠麻绳——她把买的粗麻绳拆成细股,泡在温水里浸软了,往刚捏好的杯把上绕,绕得匀匀的,每圈都挨得紧实。
“周师傅说麻绳泡过温水缠,不容易散。”她把缠好的杯把举起来看,麻绳在光下泛着浅黄,像给杯子系了条小围巾,“冬天倒热水,握着也不烫。”
齐铭磊往窑里添了把干茉莉枝,火星子从窑口蹦出来,落在她的白衬衫上,她没拍,只是用指尖把火星子弹掉,指尖蹭过衬衫上的黑灰,蹭出个小小的印子。“你以前总穿白衬衫。”他忽然说,柴枝在手里攥得发白。
“我妈给我做的。”庄雨眠把缠好的杯把往陶泥上粘,粘得很轻,怕碰裂了,“她走前给我缝了五件,说白衬衫耐脏,沾了陶泥也能洗干净。”她顿了顿,指尖捏着麻绳的尾端打了个结,“其实是怕我总想着她,穿她做的衣服,就像她还在似的。”
齐铭磊没接话。他想起自己的旧房子,衣柜里还挂着他妈走前买的外套,他一次没穿过——总怕穿上了,就想起她摔门时说的“冷血”。可庄雨眠不一样,她把念想穿在身上,沾了灰也不嫌弃,像捧着块暖瓷。
“沈言昨天打电话来了。”庄雨眠往窑里看了眼,火气正旺,把陶泥映得发红,“说设计院新来了个实习生,总躲在消防通道抽烟,让我有空回去讲讲烧瓷的事——说说不定能让他松快点。”
齐铭磊往窑里又添了把柴,柴枝碰着窑壁发出“咔”的响。“你想去?”
“想去。”庄雨眠把粘好杯把的陶坯往窑边挪了挪,等着进窑,“周师傅说碎瓷能养窑,人也能养人。以前是你捡我的碎瓷片,说不定以后……”她回头笑了笑,梨涡在暮色里亮着,“以后能帮别人捡捡。”
窑温升到正好时,周师傅拎着盏马灯又来了。她把马灯往窗台上挂,橘黄的光漫在陶坯上,把杯把的麻绳照得暖融融的。“该进窑了。”她拿过两块陶坯往窑里放,放得轻极了,像怕惊着里面的火气,“记着别靠太近,窑变要等自然凉。”
“窑变?”齐铭磊蹲在窑边看,陶坯在火里慢慢变深,像浸在水里的墨,“你妈以前说的诀窍?”
“嗯。”庄雨眠往马灯里添了点油,灯芯“啪”地亮了些,“我妈说窑变是瓷自己选的色,火急了出不来,心躁了也出不来。就像人……”她往齐铭磊身边靠了靠,肩膀碰着他的胳膊,暖得像窑边的火气,“得等,等瓷自己亮,等人自己暖。”
周师傅锁窑门时,铁锁发出“咔嗒”一声,在老巷的暮色里响得很清。“明早再来开窑。”她往巷口走时,马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里别来扒窑门,瓷怕惊。”
两人没回公寓,就在老房子的地板上铺了层稻草,蜷着身子睡。庄雨眠把那只淡蓝杯子抱在怀里,杯口的金缝贴着她的胸口,暖得像块小暖炉。齐铭磊攥着淡青杯子,杯底的刻痕硌着掌心,却不疼——像有人在轻轻拍他的手。
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齐铭磊醒时,看见庄雨眠正往窑边挪,手里捏着根柴枝,想往窑里添又不敢,怕惊了瓷。“睡不着?”他坐起来时,喉咙有点哑。
“怕窑温降了。”她往窑壁上贴了贴脸,掌心焐着窑门的铁锁,“我妈以前烧窑,总半夜起来添柴,说瓷跟娃娃似的,得守着。”
齐铭磊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柴枝往窑口的缝隙里塞了塞——不用开窑门,柴枝顺着缝就能滑进去,火气“轰”地旺了些,把两人的脸映得发红。“守着就行。”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不用总添柴。”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茉莉香往怀里钻。庄雨眠往他身上蹭了蹭,发梢蹭过他的下巴,软乎乎的:“齐铭磊,你以前总躲着我。”
“怕配不上。”他低头看怀里的淡蓝杯子,金缝在月光下泛着浅亮,“怕你跟着我,得天天看我躲消防通道。”
“我妈说配不配,瓷知道。”庄雨眠把杯子往他手里塞了塞,让两只杯子碰了碰,发出“叮”的脆响,“她烧的杯子认人,你一拿,它就暖了。”
齐铭磊把两只杯子并在一起攥着,掌心的暖顺着杯壁往心里钻。他想起在医院天台时的冷,想起消防通道的风,想起陶泥摔在地上的响——那些都远了,远得像窑底清出来的旧瓷片,沾着灰,却再也挡不住火气了。
天快亮时,两人靠着窑壁睡着了。齐铭磊的怀里抱着两只杯子,庄雨眠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马灯的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把麻绳缠的杯把照得软乎乎的。巷口的茉莉树落了片花瓣,顺着窗缝飘进来,落在杯口的金缝上,没被风吹走,像粘住了似的。
后半夜的风裹着老巷的茉莉香往窗缝里钻时,齐铭磊忽然醒了。庄雨眠蜷在他怀里睡得正沉,呼吸匀得像窑里缓下来的火气,手里还攥着那只淡紫杯子的麻绳把手,指节泛着浅白。他轻轻掰开她的指尖,把杯子搁回窗台上——杯口的金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被麻绳缠出的暖烘得软了些。
窑边的柴堆发出轻响,是周师傅半夜来添过柴。齐铭磊披了件薄衫往灶房走,灶台上摆着碗温着的粥,碗沿沾着点茉莉花瓣——是庄雨眠傍晚熬的,说加了新晒的陈皮,能压焦虑的燥气。他舀了勺往嘴里送时,听见巷口传来“咔嗒”声,像有人在撬什么东西。
扒着门缝往外看时,月光正落在巷尾的青石板上。林小满蹲在茉莉树下,手里捏着把小铁铲,往树根下刨着什么——铲子碰着石头发出脆响,惊得树梢的雀儿扑棱棱飞起来。
“睡不着?”齐铭磊推开门时,林小满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少年手里的铁铲“当啷”掉在地上,露出石板下的东西:半只碎瓷碗,碗底刻着朵模糊的茉莉,跟庄雨眠家的旧碗一个纹样。
“我……我妈说这底下埋着东西。”林小满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像新瓷,指尖捏着碎碗片发颤,“她说当年跟我爸吵完架,把他最爱的茶盏摔了,埋在这儿赔罪——可我刨了半天,只找着这个。”
齐铭磊蹲下来帮他扒开泥土。湿泥裹着碎瓷片往指缝里钻,凉得像句没说出口的歉疚。挖到两尺深时,铁铲忽然碰着硬东西——是只紫砂茶盏,盏口裂了道缝,用金粉描着,描得歪歪的,正是林叔的手艺。
“找到了。”齐铭磊把茶盏往外捧时,盏底沾着张油纸,纸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等小满能烧出带香的瓷,就把盏给他爸。”字迹软乎乎的,墨痕晕得像落过泪。
林小满捏着茶盏的手直抖。金缝在月光下亮得晃眼,他忽然想起画夹里的老照片——妈举着这只茶盏笑,爸蹲在窑前添柴,火星子落在盏沿的金缝上,暖得像团小太阳。“我妈……她早想补了。”他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像被泥糊住了似的。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茶盏上的旧香往怀里钻。齐铭磊拍了拍他的肩:“明早烧窑时,把盏放进去温温。周师傅说老瓷见了火气,能把旧香烘出来。”
回屋时,庄雨眠正坐在稻草堆上揉眼睛。看见他手里的茶盏,眼睛亮得像沾了金粉:“是林婶埋的?”
“嗯。”齐铭磊把茶盏搁在窑边烘着,火气漫过盏身,金缝慢慢泛出暖光,“她说等小满烧瓷时给林叔。”
庄雨眠往他怀里靠了靠,发梢蹭过他的下巴:“我妈以前总说,两口子过日子就像描金缝——谁先低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肯把裂了的缝一点点描圆。”她指尖摸着窑壁上的旧痕,“你看这窑,烧裂过多少瓷,可周师傅总说‘窑心是暖的’,因为总有人蹲在这儿守着。”
天快亮时,窑里的茶盏忽然发出轻响。齐铭磊往窑里看时,盏口的金缝竟舒展开了些,像被火气熨平的皱纹。庄雨眠用布巾裹着往外拿,指尖刚碰到盏底就笑了:“你看!林婶在底下刻了字!”
盏底刻着个小小的“等”字,刻痕里填着新的金粉,是林叔昨晚描金缝时补的。晨光顺着窗缝漫进来,落在“等”字上,暖得人鼻尖发酸——原来有些等不用挂在嘴边,埋在土里,刻在瓷上,跟着窑火烘十年,也能暖透。
沈言是踩着晨露来的。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的米糕,热气裹着甜香往窑里飘:“林叔在巷口熬粥呢!说要请咱们喝他新酿的米酒!”
林小满抱着茶盏往巷口跑时,齐铭磊看见林叔蹲在老槐树下,灶上的铁锅冒着白汽。看见茶盏的那一刻,林叔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地上,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才敢接——指尖刚碰到盏沿就红了眼,却没哭,只把盏往鼻尖凑了凑,旧香漫进鼻子时,喉结动了动,像吞了口多年前的月光。
“你妈……”林叔的声音哑得像老窑的砖,“她总说这盏的金缝得用米酒烧才亮。当年我犟,非说她摔了我的宝贝,现在才知道……”他顿了顿,往窑里瞟了眼,“她是怕我总守着旧瓷,忘了往前看。”
庄雨眠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林叔的脸暖融融的。“林婶托人捎信时说,南边的茉莉开得正好,她采了些晒成干,说等您去了,就用这盏泡着喝。”
林叔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金缝在晨光里亮得晃眼,他忽然往林小满手里塞了块陶泥:“来,教爸揉泥。你妈说你揉的泥比我暖,烧出来的瓷能留着香。”
林小满把泥往爸手里按了按,两人的指印叠在泥上,像多年前照片里那样。风从槐树叶间漏下来,吹得米糕的甜香往窑里飘,混着茉莉香,暖得人心里发颤。
齐铭磊靠在门框上,看着庄雨眠蹲在灶前盛粥。她的白衬衫沾着点灶灰,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亮得像窑里的火星,像盏底的金缝,像老巷里慢慢往暖里走的日子。他忽然想起庄雨眠妈信里最后那句:“等瓷暖了,就往茶里放片茉莉,日子会跟着香的。”
日头爬到窗棂时,周师傅拎着个布包来了。包里装着几支新削的竹制茶针,还有块半旧的蓝布——是庄雨眠妈当年用的擦窑布,布角绣着朵茉莉,磨得只剩浅白的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