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新宅(2/2)

谢知遥颔首:“正该如此。”

马车穿过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约莫两刻钟后,停在了东安仁坊一条宽阔整洁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多是高墙深院,门楣规制不一,但都透着一种内敛的贵气。行人不算多,车马经过也显得颇为有序。御赐的宅子位于街道中段,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被取下,门口一对石狮子沉默地蹲踞着,鬃毛雕刻得一丝不苟,却因久未打理而蒙着一层灰。

门上贴着交叉的封条,墨迹已有些黯淡。谢知遥出示了相关文书,守在此处的两名京兆府差役验看无误后,便撕去封条,打开了大门。

沉重的门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霉味和草木无人修剪后肆意生长的野性气息,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影壁,影壁上原本的浮雕已被凿去大半,留下斑驳的痕迹。绕过影壁,便是第一进院落。青砖铺地,缝隙里长出些顽强的杂草。正厅五间,门窗紧闭,廊柱上的红漆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东西厢房也显得有些空荡寂寥。

阿青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如同影子般随在谢知遥身后半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迅速扫过院落的布局、围墙的高度、屋脊的走向、可能的视线死角。

穿过垂花门进入第二进,这里是内宅正院,格局更为精致些,有抄手游廊连接正房和东西耳房,院中原本似乎种着些花木,如今却多半枯萎或疯长。正房的门窗倒是完好,只是蒙尘甚厚。

第三进是个小巧的花园,有假山,有水池,池水已近干涸,露出底部的淤泥和残荷枯茎。园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只是同样荒芜。

谢知遥和阿青一处处仔细查验过去。谢知遥关注的是整体格局和潜在的安全隐患,不时低声与阿青交换意见。

“围墙高度尚可,但东南角那处与邻家间隔太近,易于攀越,需加高并设置荆棘或铁藜。”

“角楼只有前院两处,后园完全无制高点,需在东西厢房后侧增建。”

“门户太多,除了正门、东西角门,后园还有一道通往小巷的后门,皆需加固,并安排可靠人手日夜值守。”

“所有仆从,必须全部重新筛选,从侯府或我们自己的根基处调入,外间的一概不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果断。

苏绣棠则缓步走在空旷的庭院和回廊中。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雕花的窗棂、斑驳的彩绘、积尘的台阶,心中冷静地权衡着利弊。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更宽敞,更独立,更符合一个逐渐崭露头角的皇商巨贾应有的排场。锦鳞卫的活动、情报的汇集处理、与各方的秘密往来,在这里都能得到更好的掩护和更充裕的空间。脱离了定北侯府的直接庇护,尽管关系依旧紧密,她也更能以“锦棠记”东家的身份独立行事,少了许多顾忌。

但坏处也同样明显。从此,她将彻底暴露在京中各方势力的目光之下。住在这里,一言一行,来往宾客,甚至府中采买出入,都可能被人细细琢磨。皇帝的赏赐是恩宠,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和探照灯。五皇子、静妃、其他皇子、朝中各种势力,都会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于此。

“位置显赫,是好事,也是麻烦。”她在一处回廊的栏杆旁停下,望着园中荒芜的景致,轻声说道,“从前藏于城南别院,如同藏于鞘中的匕首,只求关键时刻一击致命。如今立于这东安仁坊,便如同置于展柜上的美玉,人人可见,也人人可琢磨。需得自身足够坚实,仪态无可挑剔,方能既享受其利,又抵御其害。”

谢知遥走到她身侧,闻言点了点头:“不错。此处可作根基,但必先将其打造成铁桶般的堡垒,方可安居。”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稳,“放心,侯府的匠人和护卫,会同阿青的人一起,将这里里外外整治妥当。明枪暗箭,我陪你一起挡。”

他这话说得自然,没有刻意的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些许动静。一名留在门外看守的侯府侍卫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禀报道:“世子,苏姑娘,五皇子府遣人送来贺礼,恭贺苏姑娘乔迁之喜。”

动作好快。

苏绣棠与谢知遥对视一眼。谢知遥示意侍卫将锦盒拿来。

打开,里面是一对胎质细腻、釉色莹润的天青釉三足弦纹炉,造型古雅,一看便是官窑精品,价值不菲。附有一张泥金笺,上面是赵珩亲笔,字迹温雅飘逸:“闻悉陛下赐第,不胜欣悦。小物略表贺忱,愿华堂永驻,福寿安康。赵珩谨贺。”

言辞亲切,贺仪贵重,却又恰到好处地维持在“故交祝贺”的尺度,丝毫不提朝局功劳。

几乎是这边刚收下五皇子的贺礼,回到城南别院不久,阿青便又悄无声息地呈上了一封通过特殊渠道送达的密信。

火漆封口,纹样独特,是江南林家的标记。

苏绣棠拆开信,林微雨那活泼跳脱、仿佛带着江南水汽与阳光的字迹便跃然纸上。信的开头便是大大的恭喜,连着画了好几个笑脸符号(这是她们之间约定的暗记),调侃苏绣棠如今可是在京城有宅有产的体面人了,下次她去京城定要好好逛逛这御赐的府邸云云。嬉笑之后,便是正事,信的后半部分用密语写着近期江南绸缎行情、几家竞争对手的动向、以及通过林家渠道搜集到的一些零星的、关于北方边贸的传闻。信的末尾,林微雨的笔迹变得认真了些:“京城水深,宅子大了,盯着的人便多。姐姐万事小心,若有需,江南林氏全力支应。珍重。”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毫不掩饰的关切,苏绣棠的唇角微微弯起,冰封般的眸子里,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

与五皇子迅捷而周全的贺礼、林微雨热情而务实的来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春宫持续而刻意的沉默。静妃娘娘依旧在“静养”,宫门紧闭,对外界的一切仿佛无知无觉,更未曾对苏绣棠受赐宅邸之事,有只言片语或任何表示。

这份沉默,在苏绣棠看来,比任何贺礼或警示,都更值得反复思量。

暮色渐起时,苏绣棠做出了决定。

“迁。”她对谢知遥和阿青说道,“既然已被陛下推到台前,退缩遮掩反而更惹疑窦。不如大大方方入住,借此立稳脚跟。这宅子,是赏赐,是堡垒,也会是我们新的棋盘。”

谢知遥点头:“好。我即刻安排人手,先从防卫和关键处整修。务必在迁入前,将这里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阿青无声领命,身影迅速没入渐浓的夜色中,开始调派人手,规划布防。

书房里重新点起了灯。苏绣棠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勾勒新宅的布局和改造要点,何处设暗哨,何处建密室,何处布置明面上的仆役,何处安置核心的锦鳞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