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冰崖暖阁藏蛇蝎(1/2)

朱武连环庄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在张翠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响门环后,带着沉闷的“吱嘎”声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雪夜里拖得很长,如同一声疲惫的叹息。门缝里首先探出的是一盏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门前一小片覆雪的青石地面,随即便被门内更亮的灯光吞没。

一个头戴厚毡帽、裹着臃肿棉袍的壮硕门房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被搅扰清梦的不耐烦与警惕。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门外几乎与周围雪色融为一体的狼狈身影——一个几乎被冰雪覆盖、衣衫褴褛的男人,冻得青紫的脸上胡茬结了冰凌,背上驮着一个裹在厚重皮裘里、毫无生气的女子,胸前还紧紧护着一个同样裹得严实、只露出小半张苍白小脸的婴孩。三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寒气与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

“什么人?!深更半夜……”门房粗声粗气地开口,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张翠山背后那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武当……张翠山……”张翠山的嘴唇冻得麻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肺腑里挤出来,“拙荆重伤……幼子染病……恳请……借宝地……暂避风雪……求……求庄主……救命……”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全靠一股意念死死支撑着门框。

“武当?张……”门房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转为惊疑不定。武当七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他自然听过。眼前这人虽狼狈至此,但那身破旧道袍的样式,背上那柄古意盎然的长剑,以及此刻强行挺立时流露出的那股沉凝气度,都隐隐透着名门正派的风骨,绝非寻常江湖骗子可比。尤其那婴孩,隔着包裹都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冰冷死寂,绝非普通风寒。

门房眼中的警惕迅速褪去,换上了几分郑重。“请……请稍候!容小人禀报庄主!”他不敢怠慢,匆匆对张翠山说了一句,反身便往灯火通明的内院飞奔而去,连大门都未曾掩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呼号着灌入院内。

张翠山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背上的殷素素依旧冰冷僵硬,怀中的无忌体温也低得不正常。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他只能竭力运转体内仅存的那一丝丝纯阳真气,如同呵护风中残烛,微弱地护住自己和怀中妻儿的心脉,抵御着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和巨大的晕眩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半生。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醇厚温和、带着急切与关切的声音穿透风雪而来:

“快!开门!请张五侠进来!点灯!准备暖炉!叫醒刘大夫!快!”

声音的主人已出现在门内光影里。来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宝蓝色团花锦缎长袍,外罩一件玄狐皮裘,面如冠玉,三缕墨黑长髯飘洒胸前,气度雍容华贵,正是庄主朱长龄。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焦急与悲悯,目光飞快扫过门口如同冰雕雪塑的一家三口,尤其是在张翠山背后毫无声息的殷素素和他怀中气息奄奄的张无忌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光芒,旋即被更浓烈的“关切”取代。

他几步抢到门前,竟不顾身份和地上的冰雪,亲自伸手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张翠山,那力道沉稳而温暖,带着浑厚的内家劲气,恰到好处地稳住了张翠山的身形。

“哎呀!张五侠!怎地……怎地遭此大难!快请进!快请进!外头风雪大,莫要再冻坏了嫂夫人和令郎!”朱长龄的声音充满了江湖豪侠的诚挚与痛惜,动作更是没有丝毫作伪,一手稳稳托住张翠山的手臂,另一手已示意身后跟上的几名精壮家丁上前小心地接过殷素素和张无忌。

“朱……朱庄主……”张翠山心头一热,喉头哽咽,连日来的绝望、疲惫与此刻得救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落下泪来。朱长龄的热情与名不虚传的侠义心肠,在此时此地,无异于黑暗中的明灯。

“莫要多言!救人要紧!一切安置妥当再说!”朱长龄果断地挥手,阻止了张翠山道谢的话语,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快!送张夫人和公子去西暖阁!那里最暖和!刘大夫再不来,就给我架过来!”他的命令清晰有力,庄丁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却又动作迅捷地抬起殷素素,抱过张无忌,簇拥着张翠山,快步向庄园深处走去。

朱长龄亲自引路,步履生风,不时回头焦急地催促:“小心!轻些!莫要颠簸!”那份发自肺腑般的担忧,让心力交瘁的张翠山更是感铭五内,最后一丝警惕也在这“雪中送炭”的温暖中悄然融化。他只觉得紧绷了数日的心弦骤然松弛,强撑着的一口气泄去,眼前阵阵发黑,脚步愈发虚浮,全靠朱长龄有力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西暖阁,名副其实。

一踏入那垂着厚厚锦帘的门内,一股混合着上好兽炭暖意与名贵熏香的馥郁热气便扑面而来,将门外的严寒风雪彻底隔绝。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波斯绒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吸尽了所有杂音。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博古架上陈设着精美的瓷器玉器,处处透着富贵与精心。

殷素素被安置在一张宽大柔软的雕花拔步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张无忌则被放在旁边一张铺着厚厚貂绒的小暖榻上。暖阁中央,两个巨大的青铜火盆里,无烟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力。

张翠山被朱长龄扶着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几乎瘫软。立刻有伶俐的侍女奉上滚烫的姜汤,带着浓浓的人参药香。朱长龄不由分说地将温热的瓷碗塞到他冻僵的手中:“张五侠,快喝下去,暖暖身子!嫂夫人和令郎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几乎是张翠山刚喝下两口滚烫的姜汤,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僵硬麻木时,门外便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背着沉重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两名健仆几乎是半架着拖了进来,正是被连夜从热被窝里揪起来的庄上供奉名医,刘大夫。他显然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但看到朱长龄严厉而催促的眼神,立刻强打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刘大夫,先看看孩子!”朱长龄指着暖榻上的张无忌,语气不容置疑。

刘大夫定了定神,走到暖榻边。当他解开包裹着张无忌的棉衣,手指触碰到那小小的身体时,立刻如同被针扎般猛地缩了回来,脸上瞬间布满惊骇:“嘶——!这……这体温……怎会如此之低?简直……简直不似活人!”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上张无忌细小的手腕寸关尺。脉象微弱、沉迟、至数不清,仿佛被一股极寒之力死死压制着,在冰层下艰难搏动。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死寂之气,顺着他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绝非寻常寒症风寒!”刘大夫脸色发白,声音都变了调,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这寒意仿佛是从婴儿的骨髓血脉深处透出来的!“寒气入髓,直侵心脉……此乃……此乃绝症之相啊!”他抬头看向朱长龄和张翠山,眼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惶恐。

“绝症?!”朱长龄失声惊呼,浓眉紧锁,脸上满是痛心疾首,仿佛承受噩耗的是他自己的骨肉,“刘大夫,你再仔细瞧瞧!张五侠乃武当高弟,嫂夫人也是名门之后,这孩子岂会是福薄之人?!定要想法子!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仿佛能扭转乾坤的决心。

“是,是!小人……小人尽力!”刘大夫被朱长龄的气势所慑,连声应诺,额角冷汗都冒了出来。他不敢再下断言,连忙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准备先施针护住婴儿微弱的心脉,又吩咐旁边的侍女速去煎煮他开出的几味大热大补的吊命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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