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冰崖暖阁藏蛇蝎(2/2)

朱长龄又亲自走到殷素素床边,俯身查看。当他的手指同样感受到殷素素体内那股深邃、枯寂,仿佛连魂魄都要冻结的寒意,以及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生命气息时,他浓眉下的眼眸深处,那抹异样的幽光再次一闪而过,快得无人察觉。他直起身,对着守在床边的侍女沉声道:“好生看护!汤药要温着,随时准备喂服!”

做完这一切,朱长龄才转向脸色惨白、眼神绝望空洞的张翠山,脸上迅速换上沉重而温和的安抚之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张五侠,吉人自有天相!嫂夫人和令郎暂时性命无碍,便是大幸!我已命人去请方圆百里最好的几位名医,天明之前必定赶到!我朱武连环庄虽然僻处西陲,但该有的人参、雪莲、老山参这些吊命续气的珍品药材,库房里总还有些。只要有一线希望,朱某必定倾尽全力!”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豪气与担当。

张翠山抬起头,看着朱长龄那张写满诚挚与关切的脸,看着他为了自己妻儿忙碌奔波、发号施令的身影,心中那巨大的悲恸与绝望,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丝可以倚靠的支柱。在这冰天雪地的绝境之中,这朱武连环庄的温暖与朱长龄的侠义,就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的感激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嘶哑的一句:“朱庄主……大恩……张翠山……粉身难报!”

“张五侠言重了!江湖救急,分内之事!切莫再言谢字,折煞朱某了!”朱长龄连忙摆手,神情恳切,“你一路劳顿,心神俱疲,嫂夫人和令郎有刘大夫和下人照料,你且在此稍事歇息,喝口热汤,暖暖身子。我这就去亲自盯着药房,务必让他们把药熬到火候!”他说着,又对屋内的侍女仆人沉声吩咐:“好生伺候张五侠!若有半点差池,唯你们是问!”这才对张翠山重重一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阁,厚重的锦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外的光影。

暖阁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刘大夫捻动金针时细微的声响,以及侍女们轻手轻脚准备汤药、更换热水的动静。

张翠山靠在太师椅宽厚的椅背上,手中捧着那碗温热的人参姜汤,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目光在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妻子和暖榻上同样毫无知觉、体温异常冰冷的儿子之间来回移动。刘大夫那句“绝症之相”如同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只能紧紧地握着那只温热的瓷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碗热汤和暖阁的温度终于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紧绷到极限的精神稍稍松弛,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疲惫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智。连日亡命奔波的困倦,内力几近枯竭的虚弱,加上目睹妻儿濒死的巨大精神压力,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前的烛光开始模糊、旋转,刘大夫的身影、侍女的走动都变成了晃动的影子。手中的瓷碗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厚厚的地毯上,滚烫的汤汁浸湿了一小块暗红的绒毯。

旁边的侍女低呼一声,连忙上前收拾。张翠山却已顾不上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五侠?张五侠?”侍女惊慌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模糊。

他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闪过殷素素苍白的面容,无忌青灰的小脸,还有朱长龄那张写满“侠义”的面孔,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歪倒在太师椅中,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

夜更深了。

朱武连环庄宛如一头蛰伏在昆仑雪谷中的巨兽,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的黑暗,只有巡夜护卫手中灯笼的微光,如同几点飘忽的萤火,在曲折的回廊、高耸的碉楼下缓缓移动,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低沉的交谈,很快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然而,庄园深处,那间位于西暖阁不远、同样奢华却更显阴柔的闺房内,却依旧亮着灯。烛光透过薄薄的霞影纱窗棂,在地面的积雪上投下一片朦胧暧昧的光晕。

朱九真并未入睡。她换上了一身更加轻便贴身的素白丝绸寝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更是欺霜赛雪。她斜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那个温润的羊脂玉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上繁复的雕花纹路。玉盒里,那只红腿黑寡妇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但隔着玉壁,仿佛仍能感受到它那令人心悸的邪恶生命力。

白日里暖阁中的一幕幕,尤其是那婴孩张无忌身上散发出的、令刘大夫都骇然色变的恐怖寒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思绪。那绝非寻常的寒冷!在父亲朱长龄那忧心如焚的“侠义”面具之下,她捕捉到了与她此刻心中翻涌着的、同样冰冷而充满探究欲念的幽光。

“先天寒毒……与生俱来……冰火相激……”她无声地咀嚼着父亲转述的那神秘僧人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让她眼底的幽芒更盛一分。能瞬间冰封昆仑派高手、甚至让父亲都感到一丝忌惮的寒毒……如果……如果能了解它、掌控它,甚至……引为己用呢?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旦钻入脑海,便疯狂滋长,带来一种扭曲而刺激的兴奋感。

那个叫张翠山的男人,武当七侠……还有他背上那柄剑……以及父亲言语间隐晦提及的“谢逊”和“屠龙刀”……这些都像是一盘巨大而诱人的棋局。而那个身负诡异寒毒、命悬一线的婴孩,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可怜的病患,而成了一个绝佳的、独一无二的试验品!一个能让她窥探那禁忌力量的钥匙!用自己精心培育的毒物去试探那先天寒毒的深浅,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碰撞吗?

朱九真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与玩味。她轻轻掀开玉盒的盖子。那只通体漆黑、红腿狰狞的黑寡妇蜘蛛似乎感受到了外界气息的变化,不安地动了动细长的腿。

她伸出纤细如玉的食指,指尖离那剧毒之物不过寸许。黑蜘蛛感受到活物的气息和温度,立刻变得焦躁起来,口器开合,发出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嘶嘶”声,尾部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将致命的毒液注入猎物体内。朱九真却毫不在意,眼中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的躁动。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极轻微、但绝瞒不过她这等习武之人耳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标似乎正是西暖阁方向。

朱九真眸光一闪,迅速合上玉盒,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飘然掠至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脚步声在暖阁门口略作停顿,随即传来她父亲朱长龄刻意压低的、充满“关切”的声音:

“刘大夫,里面情况如何了?”

接着是刘大夫疲惫而恭敬的回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回庄主,张夫人情况……极差,寒气已侵五脏,若非有一股极精纯的阳气吊住心脉一线,恐怕早已……唉。至于那孩子……脉象古怪,非寒非热,那股阴毒之气蛰伏极深,老朽……老朽实在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