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铁不是万能钥匙(1/2)

挖机的引擎声渐次低下去,陈默将操纵杆推回中位时,液压系统发出轻缓的嘶鸣。

山雾漫过驾驶室的玻璃,把远处那座爬满青藤的水泥塔染得影影绰绰。

苏晴烟探身过来,指尖点了点导航仪上跳动的红点:“滇西的引水渠崩塌还在报警,你真打算先停这儿?”

陈默摘下安全帽,指节蹭了蹭后颈——那里还留着当年钢筋划破的旧疤。

山风裹着铁锈味钻进车窗,他突然想起红星厂晚会上,老工人们用焊枪在钢板上刻下的名字,每个凹痕里都凝着三十年的汗。“昨晚路过村口小卖部,”他把地图往苏晴烟那边推了推,纸角沾着没擦净的机油,“老板娘说附近几个村的青壮年都在学开机械,可上个月刚摔了台装载机,司机腿断了。”

苏晴烟的睫毛颤了颤。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年轻人攥着借来的操作证往工地跑,以为踩得动油门就能扛起铁家伙,却不知道液压油泄漏时该先关哪道阀,挖斗倾斜三十度就会压垮承重梁。

她摸出相机,镜头对准车外——二十来个青年正往挖机这边凑,有的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有的踩着沾泥的胶鞋,最前面那个戴鸭舌帽的男孩,手腕上还缠着渗血的纱布。

“今天起,这儿是移动教室。”陈默跳下车时,工装裤口袋里的工程笔硌得大腿生疼。

他仰头看了眼挖机的液压臂,抬手拍了拍金属外壳:“晴烟,帮我把投影幕布挂到斗齿上。”

改装用了大半个上午。

苏晴烟举着梯子挂幕布时,看见陈默蹲在车尾接电路,螺丝刀在铜线间翻飞的样子,像在给老战友接骨。

等简易讲台搭好,挖机的液压臂已垂着蓝底白字的幕布,驾驶室成了控制台,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顺着履带盘到地上,插头严丝合缝地插进陈默自制的稳压盒里。

“都围过来。”陈默拍了拍手。

他翻开一本边角卷翘的手册,封皮上“简易工程机械安全手册”几个字是手写的,墨迹深浅不一,“今天讲三个字:稳、准、慢。”

台下有窃窃私语。

戴鸭舌帽的男孩(后来知道叫小武)缩在最后排,指甲盖里全是黑泥;穿皮夹克的壮小伙把墨镜推到头顶,嘴角撇得老高:“开个挖机还要背课文?我叔开了十年,就说‘胆大心细’——”

“你叔的挖机现在在哪儿?”

声音像块冷铁砸进人群。

老李头从树后走出来,白头发被山风吹得乱蓬蓬,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游标卡尺。

他是退休工程监理,听说陈默要开课,天没亮就翻了两座山过来。“上个月摔沟里那台,是不是你叔的?”他用卡尺敲了敲男孩的安全帽,“胆大?你叔踩踏板前没检查液压油?心细?他没看见履带压着碎石?”

壮小伙的脸涨成猪肝色,嘴张了张没出声。

小武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他父亲就是在类似的“胆大心细”里,被侧翻的搅拌机压成了照片。

陈默翻到手册第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事故现场图。“稳,是开机前绕车三圈,检查每颗螺丝;准,是铲斗离地三十公分就收力,别等砸了东西再后悔;慢,”他的拇指重重按在“慢”字上,“是给机器喘气的时间,也是给活人留条命。”

苏晴烟的相机悄悄记录着:小武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垂下;老李头的喉结滚动,把到嘴边的“我当年带徒弟也是这么教”咽了回去;壮小伙的墨镜滑下来,遮住了泛红的眼尾。

实操环节设在挖机右侧的空地上。

陈默用白灰画了个圈,圈里放着个塑料桶,任务是用铲斗把桶吊进圈里,不能碰倒周围的警示桩。

前三个学员操作时,陈默站在旁边,手指随着铲斗的移动轻轻点着大腿——那是当年师傅教他时的习惯,说这样能把机器的“呼吸”传到骨头里。

轮到小武时,空气突然凝住了。

他爬上驾驶室的梯子,后背绷得像根弦。

陈默注意到他的右手在抖,指节压得发白——那是长期握重锤留下的茧,不是握操纵杆的料。

“慢慢来。”陈默轻声说。

小武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

挖机发出熟悉的轰鸣,可铲斗刚抬到半米高,机身突然剧烈抖动。

液压管发出刺耳的尖叫,铲斗歪向左边,“哐当”一声撞翻了最边上的警示桩。

“停!”老李头的声音像炸雷。

他冲上前扯下小武的安全帽,“你爸要是这么开,早他妈没命了!”

全场死寂。

小武的脸瞬间惨白,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在操纵杆上。

他盯着被撞歪的桩子,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那桩子上绑着红布,和他爸出事那天工地上的红布一个颜色。

陈默走过去,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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