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活色古画(1/2)

活色古画

故宫的秋,是被角楼的飞檐挑起来的。檐角铜铃裹着太和殿青砖的凉意,风一吹,叮当声落在汉白玉栏杆上,碎成一片清浅。陈默踏进书画馆时,院长李砚秋正背着手站在展柜前,藏青色中山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他穿了十年的“工作服”,浆洗得发白,却比馆里任何一件文物都更贴他的身。

“可算来了,刚闭馆,巡馆的还没过来。”李砚秋的声音压得低,像怕惊动画里的人,引着陈默往展厅深处走。书画馆的光线本就暗,顶灯都裹着米黄色的滤光罩,把绢本古画的底色衬得温润,连空气里都飘着宣纸和松烟墨的陈旧气息,吸一口,像是吞了半片历史。

走到最里侧的独立展柜前,李砚秋停下脚步,指了指玻璃后那幅立轴:“就是它,《秋江待渡图》,南宋马远的真迹,去年从库房调出来展出的,编号宋画-0317。”

陈默凑近看。画是绢本设色,高约两米,宽一米,画的是秋江暮色:左侧是赭石色的峭壁,峭壁上斜出一株苍松,松针用焦墨点染,细如毫发,却锐利得像能刺破空气;右侧是江面,水波用淡墨勾出“鱼鳞纹”,一层叠一层,最外层的墨色淡如雾,最内层的墨色浓如夜,竟像是真的泛着涟漪;江面上飘着两朵云,用花青掺淡赭石晕染,边缘模糊得像被风吹散,似动非动;最妙的是江岸边的两个人物,一个樵夫担着柴禾,柴枝上还挂着片枯叶,另一个渡夫立在船头,腰间系着缆绳,眉眼用“蝇头细笔”勾勒,瞳孔是焦墨点的,竟像是含着神情,不是死板的线条。

“上周三开始出的事。”李砚秋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展柜的金属边框,“先是北大的周教授,研究宋代绘画的,盯着江面看了十分钟,说看见水波往左边移了半寸。我当时骂他老眼昏花,绢本画都快八百年了,颜料早定了型,怎么可能动?结果第二天,就有游客找过来,说看见云彩在飘,从松枝底下飘到江面,还说飘的时候,云的边缘变浅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盯着画中的江面。他是研究光学物理的,对视觉动态变化格外敏感。起初没看出异样,可看了约莫五分钟,他忽然觉得,那些淡墨勾勒的水波,真的在动——不是剧烈的流动,是细微的、渐进的变化:最外侧的水纹慢慢变淡,像被江水冲淡,内侧的水纹渐渐清晰,像新的涟漪涌上来,整个过程慢得像时针转动,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更邪乎的还在后面。”李砚秋从口袋里掏出个磨破了皮的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几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观众留言本上撕下来的,你看——有个老太太,78岁,白内障好多年了,左眼视力0.2,看了这幅画四十分钟,说眼睛亮堂多了,回家能看清报纸上的字;还有个小伙子,程序员,天天对着电脑,眼疲劳得厉害,说站在画前看了一会儿,眼睛不酸了,连干涩感都没了。昨天,协和的眼科医生张教授特意来,说想带病人来‘观画疗法’,还问我能不能给病人安排专场。”

陈默接过笔记本,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真切:“画里的水是活的,看了心里舒服,眼睛也亮了”“渡夫的眼睛会眨,盯着看,眼睛不涩了”“云彩飘的时候,像有风吹到脸上,眼睛凉丝丝的”。他抬头看向展柜,展柜是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柜,温度稳定在22c,湿度55%,照明用的是无紫外线的led灯,照度控制在50勒克斯——这是文物保护的黄金标准,按理说,古画在这样的环境里,连颜料层都不会收缩,更别说“动”了。

“老林也来看过了。”李砚秋说的老林,是故宫的资深修复师林仲文,修了四十多年古画,连《千里江山图》的残片都经手过,“他上周用放大镜看了半天,说发现了失传的‘活色法’。他说这画的颜料层不是平的,是分了七层,每层的颜料颗粒细得像雾,对着光转着看,颜色会变——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像水面反光。他说这是宋代画院的绝技,宣和年间就失传了,没想到在马远的画里见到了。”

陈默当天就联系了林仲文。老林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手上布满了细小的疤痕——那是修复古画时,被针尖、刀片划的,却格外灵巧,拿放大镜的手稳得像焊在桌上。他带来了便携式显微光谱仪,这仪器能穿透玻璃,分析颜料的成分和颗粒大小,是修复师的“火眼金睛”。

“你看这个光谱图。”老林把仪器贴近展柜玻璃,对准画中的江面,屏幕上立刻跳出一条起伏的曲线,“这里有两个峰值,一个对应云母,一个对应方解石。关键是颗粒大小——云母颗粒直径80纳米,方解石60纳米,都在100纳米以下,比头发丝细一千倍。”

“纳米级?”陈默愣了一下。纳米材料是现代科技的概念,没想到八百年前的宋代,就有人用了。

“还不止。”老林又把仪器对准云彩,“云彩的颜料里,除了花青和赭石,还有滑石粉,颗粒更细,40纳米。最绝的是分层——云母层在下,方解石层在中,滑石粉层在上,每层之间隔了一层极薄的胶矾水,胶矾水里面还掺了蜂蜜,让颜料层能轻微‘呼吸’,但又不会开裂。”

陈默凑近屏幕,光谱图的峰值清晰可见,云母的特征峰在550纳米,方解石在620纳米,正好对应可见光的波长。“纳米级的颗粒,对光的折射和反射会有特殊反应。”他忽然明白了,“不同角度的光照射,颗粒反射的光线会变化,人眼看起来,画面就像在动。”

为了验证,陈默让工作人员调整了展柜的照明角度。当灯光从左侧30度角照射时,画中的水波往右侧流动——因为左侧的光线被云母颗粒反射,让外侧的水纹变亮,内侧的水纹变暗,看起来像水波向右涌;当灯光从右侧30度角照射时,水波往左侧流动;当灯光垂直照射时,水波静止不动,和普通古画没区别。

“云彩也是一个道理。”老林指着画中的云,“滑石粉颗粒细,对光的散射性强。灯光角度变了,散射的光线方向也变,云彩的边缘就会‘移动’,像在飘。你看这朵云的边缘,用的是‘破墨法’,本来就模糊,光线一换,模糊的范围变了,就像云在动。”

那人物“眨眼”呢?陈默盯着画中的渡夫。渡夫的眼睛是“点睛法”:先用淡墨勾出眼眶,再用焦墨点瞳孔,瞳孔边缘晕了一层极淡的赭石,几乎看不见。他让工作人员慢慢调亮灯光,当照度从50勒克斯升到80勒克斯时,赭石色的边缘慢慢变淡,瞳孔看起来变小,像是眯眼;当照度降到30勒克斯时,赭石色边缘变深,瞳孔看起来变大,像是睁眼——所谓的“眨眼”,其实是灯光亮度变化时,赭石颜料的颜色深浅变化,引发的视觉错觉。

“那眼疾好转怎么解释?”李砚秋追问,这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

陈默让老林取了一点颜料样本。老林用极细的羊毫笔,蘸了点清水,轻轻点在画的边角——那里是留白,颜料层最薄,然后用针尖粘了一点点颜料粉末,几乎看不见,像一粒尘埃。样本送到中科院的实验室,检测结果出来,陈默和老林都惊呆了:云母和方解石颗粒,能反射出波长550-600纳米的低频光线,这正是对人眼视网膜最温和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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