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地磁兵俑(2/2)

“古人烧制这尊陶俑时,用的就是赤泥沟的陶土。”陈默拿着检测报告,找到周明远,“这种陶土里的磁性矿物,就像一个个微小的指南针,会记录烧制时的地磁场方向,然后固定下来。平时地磁场稳定,这些矿物的排列方向不变,陶俑就不会动。可一旦外部磁场发生剧烈变化,这些矿物的排列就会重新调整,产生微弱的磁力,推动陶俑移动。”

周明远皱着眉:“外部磁场变化?咱们这儿又不是磁暴区,怎么会有变化?”

“你想想,最近博物馆周边有没有什么大型施工?比如地铁、打桩、挖隧道之类的。”陈默问。

周明远愣了一下,突然拍了下大腿:“有!博物馆西侧,三个月前开始修地铁6号线的延长线,盾构机都挖到咱们馆地下了!施工方还来跟我们打过招呼,说可能会有震动,让我们加固文物展柜。”

“就是这个了。”陈默点点头,“盾构机挖掘时,会扰动地下的岩层,改变局部的地质结构,而岩层里的铁磁性物质会跟着移动,进而改变地磁场的分布。加上地铁运行时,电网产生的电磁辐射,会进一步干扰周边的磁场。这两种因素叠加,就导致k2-087周围的磁场变得极不稳定。”

他指着展柜里的陶俑:“这尊俑的底座是圆形的,和地面的接触面积小,摩擦力也小。陶土里的磁性矿物在变化的磁场中,会产生微弱的扭矩力,就像指南针的指针会跟着磁场转动一样,这个力虽然小,但日积月累,就能推动陶俑慢慢移动。至于它的手指,你看它的手臂关节处,陶土的密度比其他地方高,磁性矿物更集中,磁力也更强,所以手指会跟着磁场的方向转动,指向磁场最强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每天早上,它的手指方向都不一样,因为地铁施工的进度不同,磁场最强点也在变。”

周明远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老李听见的‘低语’呢?总不能也是磁场吧?”

“是共振。”陈默解释道,“地铁运行时,震动会通过地面传导到博物馆的地基,再传到展柜。陶俑的陶土里有很多细小的气孔,这些气孔就像一个个微型的共鸣腔,震动传导过来时,会在气孔里产生低频共振,频率大概在20赫兹左右,正好在人耳能听到的边缘,听起来就像嗡嗡的说话声。老李是老西安人,听惯了关中方言,又知道这是兵马俑,就下意识把共振声脑补成了古汉语的军令——其实就是陶土气孔里的空气在震动。”

真相虽然解开了,但陶俑还在每天移动,游客已经开始有传言,说“兵马俑活了”,甚至有人专门赶来看“会动的将军俑”,给博物馆的管理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得想个办法把它固定住。”周明远说,“总不能让它一直动下去,万一哪天移得太厉害,摔了怎么办?”

陈默点点头,开始设计方案。直接用胶水固定肯定不行,会损伤文物;加重物也不行,会改变陶俑的受力结构。最稳妥的办法,是屏蔽外部磁场,让陶土里的磁性矿物不再受到干扰。

他查了资料,最终选定了坡莫合金——这是一种镍铁合金,磁导率极高,能有效屏蔽外部磁场,而且厚度薄,不会影响展柜的美观。他设计了一个圆形的托盘,直径和陶俑底座一样大,用两层薄铁皮夹着一层0.5毫米厚的坡莫合金,托盘边缘做了防滑处理,正好托在陶俑底座下方,既能屏蔽磁场,又能防止陶俑滑动。

同时,他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展区的顶灯角度不对。顶灯是斜向照射的,光线从陶俑的左上方照下来,在它的手指上形成了阴影。由于陶俑的手指本身有细微的弧度,光线角度变化时,阴影的形状也会变,加上游客观察的角度不同,就会产生“手指在动”的视觉误差。他建议博物馆把顶灯改成垂直照射,消除阴影,同时在展柜两侧加了两盏侧灯,打亮陶俑的手部,让手指的姿态更清晰。

方案确定后,施工用了两天时间。安装托盘那天,陈默全程在场,老杨也来帮忙,两人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托盘垫在陶俑底座下方,连位置都精确到毫米,生怕碰到陶俑的任何部位。

安装好的那天夜里,陈默又留在了展区。他点燃寻磁香,看着烟雾飘到展柜上方,这次没有螺旋,没有拐弯,只是直直地往上飘,像一根白色的线,稳稳地升向天花板。他用地磁仪测量,数值稳定在46微特斯拉,和周围环境完全一致。

“成了。”陈默松了口气,给周明远发了条消息。

一周后,周明远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松快:“不动了!每天早上我都去看,位置一点没变,手指也固定了,就指着西北方,再也没动过。之前辞职的保安,有两个听说没事了,还想来复职呢。”

陈默笑了笑,挂了电话,翻开自己的研究报告。报告的末尾,他添上了一段话:“所谓‘超自然’,从来都是未被理解的自然。两千多年前,秦代的工匠选用赤泥沟的陶土烧制俑,或许只是看中了它的坚韧,却无意中将磁性矿物封入陶土,制成了一个天然的地磁记录仪。两千年后,地铁施工的扰动唤醒了它,让它在展柜里‘移动’,在黑暗中‘低语’——这不是陶俑的苏醒,是自然规律的一次温柔显现,是古人与今人,隔着时空的一次科学对话。”

后来,博物馆在k2-087的展柜旁,加了一块小小的说明牌,白色的底,黑色的字,写着:“此俑陶土含天然磁性矿物,可记录地磁场变化。2024年因周边地铁施工引发地磁扰动,俑体出现轻微位移,经磁屏蔽装置处理后已稳定。其‘移动’现象,是古代工艺与现代科学的偶然交汇。”

游客们路过时,总会停下脚步,凑过去看说明牌,再抬头看陶俑的手指。有人掏出手机查“坡莫合金”,有人跟孩子解释“地磁场”,也有人笑着跟同伴说:“原来不是闹鬼啊,是科学,真有意思。”

陈默后来又去了一次博物馆。那天是个阴天,展区里的光线很柔和,k2-087静静地跪坐在展柜里,左手指着西北方,手指上的磨痕已经淡了些,在柔和的灯光下,几乎看不见了。他站在展柜前,看了很久,仿佛能看见两千多年前,秦代的工匠们在赤泥沟挖取陶土,揉泥、制坯、雕刻,把自己的手艺和心血,一点点封进陶土里;又仿佛能看见地铁施工的盾构机在地下轰鸣,扰动了地磁场,让陶土里的微小磁石重新排列,推动着陶俑慢慢移动。

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带着点凉意,陈默想起爷爷的寻磁香,想起青崖寺的幻影钟,突然觉得,这些古物从来都不是死的,它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时间,记录着自然,直到有一天,被一个懂它的人读懂。

那尊将军俑,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像两千多年前那样,守护着自己的阵位。它的手指指着西北方,像是在指引方向,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它曾跟着地磁场的跳动,悄悄移动,悄悄“低语”,直到被人读懂了它的语言,读懂了藏在陶土里的,跨越时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