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银杏语(2/2)
“树碑合一,经文化语。”陈默摸着碑上的字,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转头对法明师父说,“这碑该是百年前埋的,埋碑的人是个懂行的——想借《金刚经》的愿力护树,让这棵银杏能安稳活下去。可年月太久了,树根越长越粗,把石碑缠得密不透风,经文的气脉和树的生机缠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他指着西侧的枯枝:“您看,石碑在西侧,树根裹着石碑,气脉就堵在了这里。树的生机过不去,西侧就枯了;东侧没被堵着,生机太盛,就长得异常茂盛。至于僧人们听见的细语,是经文的气脉被堵得散了,那些气脉里藏着百年前的念想——或许是埋碑的僧人对树的叮嘱,或许是过去僧人们在树下诵经的片段,气脉一散,就变成了能听见的细语。”
法明师父听得恍然大悟,又赶紧问:“那陈先生,这树还能救吗?石碑要不要移走?”
“碑不能移。”陈默摇摇头,“树根已经和碑长在一起了,强行移碑,树的气脉会断,到时候整棵树都活不成。”他顿了顿,又道,“救树不用外力,只需诵经——每日寅时,您带着僧人们在树下念《金刚经》,连念三日。寅时是天快亮的时候,朝气初生,经文的愿力顺着朝气渗进树里,能慢慢疏通被堵的气脉,让树的生机重新平衡。”
法明师父赶紧点头:“好,我们今晚就准备。”
当天夜里,灵隐寺的僧人都没睡。寅时一到,法明师父带着五个僧人,在银杏树下摆上蒲团,点上檀香,开始念《金刚经》。天还黑着,只有几盏油灯的光映着树影,诵经声低沉而绵长,顺着风飘得很远。
念到一半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纹丝不动的枯树枝,竟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人在轻轻拨弄。僧人们都愣了一下,又赶紧继续念。等诵经结束,天刚蒙蒙亮,有僧人发现,西侧的枯枝上,竟沾了几滴露水——前一夜没下雨,这露水来得蹊跷,倒像是树“喝”了水。
第二天寅时,僧人们又来诵经。这次诵经声刚起,西侧的枯枝上就冒出了几点嫩绿的芽尖,芽尖小得像米粒,却透着鲜活的气。法明师父心里一热,念得更虔诚了。
到了第三天寅时,天还没亮,僧人们就围着银杏树坐好了。诵经声起时,风也跟着起了,西侧的枯枝上,嫩芽一片片冒出来,连枯黑的树皮都隐隐透着点潮气。等晨光透过枝桠照下来时,半树枯枝都缀满了新芽,风一吹,新芽轻轻晃,连东侧的绿叶都跟着响,像是整棵树都在应和诵经声。
那天夜里,值夜的僧人再在树下打坐,没听见半点细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温柔得像在念经,连空气里都透着股暖意。
法明师父松了口气,又找陈默商量:“陈先生,树活了,可这石碑还在树根下,会不会以后再出问题?”
陈默这时正在仔细检查石碑的裂缝,闻言抬头笑道:“不会了。气脉通了,树和碑的生机就顺了。其实这是前代高僧的智慧——他埋碑护树,不是只想护这树百年,是想让树和经文共生,让这棵银杏变成‘活的道场’。”
他指着满树新芽:“您看,这树听了百年经文,又得了经文的护佑,本身就沾了佛性。不如在树下设个讲经座,每月初一十五,让僧人们对着树讲经,也让香客来听。一来,讲经的愿力能续上树和经文的气脉,让树长得更稳;二来,信众在树下听经,能沾着树的佛性,更容易静心——这才是埋碑的高僧真正的用意。”
法明师父茅塞顿开,当即让人在银杏树下搭了个石制的讲经座,座前摆了几十张石凳,还在树旁立了块木牌,写着“银杏讲经处”。
第一个讲经日是初一,消息一传开,来听经的香客挤满了院子。法明师父坐在石座上,对着满院香客和银杏树讲《金刚经》,讲着讲着,风一吹,银杏树叶沙沙响,像是在跟着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有香客说,听经时看见树叶上的光像佛影,也有香客说,心里的烦心事听着经、看着树,竟慢慢想开了。
后来,灵隐寺的“银杏讲经”成了城里的一桩盛事。每月初一十五,总有香客从四面八方赶来,坐在银杏树下听经。春天看新叶冒芽,夏天听树叶沙沙,秋天捡金黄的叶子当书签,冬天看树枝上的雪——不管什么季节,坐在银杏树下,心里就觉得安稳。
陈默后来又来过一次灵隐寺。那天正好是讲经日,他站在人群外,看着法明师父在树下讲经,看着满院香客专注的神情,看着银杏树枝繁叶茂,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风一吹,树叶沙沙响,混着诵经声,像是这棵千年古树,真的在跟着“说法”。
离开的时候,陈默回头看了一眼银杏树。树干依旧粗壮,枝桠依旧撑开如伞盖,只是那树皮上的纹路,仿佛比之前更柔和了些,像是在笑着,看着这满院的烟火气,看着这岁岁年年的安稳。
他忽然想起法明师父说的话——这树活了千年,护了这寺千年,如今又成了“活的道场”,继续护着来这里的人。或许,这就是古物与自然的缘分:一块碑,一棵树,一段经文,能跨越百年,把智慧和慈悲,一代代传下去。